过年碰到阿冰,他蹲在我家门前的池塘边上钓鱼,穿着黑色羽绒服,梳着小平头。寒风乍起,头发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茬。鱼浮微动,阿冰抽起执了许久的鱼竿。是空竿,阿冰皱着眉头,重新上了鱼食。皱着眉头的阿冰,看上去像个沧桑老人。
我与阿冰是小学同学,也是同村,但并不是那么熟络。他从小调皮,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地让老师头疼。他翘课去游泳去捣鸟窝,还在五年级时给女生写小纸条。小纸条有一次被老师截胡了,老师摊开淡蓝色的信纸,看了一眼便扔到了窗外。然后站到讲台义正言辞地说:“不好好读书以后是娶不到老婆的。”大家哄堂大笑。
我爸经常跟我说,跟好人学好人,你不要跟那些成绩差的一块儿玩。所以我整个九年义务教育阶段都是跟小玉一起的,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也是我们村上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90年代那会,没有手机没有平板,富裕点的家庭也只有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我们的童年就是在上山捡柴和田地里给父母帮忙嘻嘻哈哈地过来的。暑假的一个黄昏,我和小玉被父母呵斥到去干活,于是我俩就提着竹篮去山上捡柴。山上发黄的松针和掉落的枫叶特别多,不一会儿我俩就把竹篮填满了。记得那年夏天知了特别吵,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有多大的委屈,又仿佛嘶声力竭的叫喊能缓解炎热。我与小玉找到地里拔了两个红薯,在山上的巨大石头上一口一口啃着脆脆的红薯。从山上俯瞰整个炉家村,可真是美极了。黄昏时分,已有农户家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马路上星星点点的赶路人,有拿着蛇皮袋的,有扛着锄头的,有挎着竹篮的,有抱着幼儿的。而今再想起那副画面,心中仍然觉得温馨无比。
那个黄昏之所以刻骨,因为它的美,也因为小玉的一句话:家乡固然很好,但是我一定要走出去!那么要想走出农村改变农村,唯一的捷径就是,努力读书!我至今记得小玉说那句话时眼中流淌的星光,比那时的黄昏还美!
那时我们初一,学校分了实验班和普通班,我俩初中三年都了分到一起。她一如既往的努力,初中高中大学,从未让人失望。
除了小玉,那年考上大学的还有阿冰。至于他为什么逆袭,还得从一张纸条说起。初中的阿冰还是喜欢写小纸条,分到普通班的他俨然已经放弃学习的激情了,每天去小卖部淘各种新潮的信纸,在厌恶的语文课上偷偷地写情书,经常洋洋洒洒写上一页一节课也就很快过去了。而这些信的归宿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给小玉。从一楼的普通班到二楼的实验班需要爬22个台阶拐两个弯,他经常躲在一楼的拐角处堵住从厕所回来的我,然后偷偷地把信递给我。每次我都偷偷摸摸地接过,生怕被老师看见。要知道早恋在初中是件多么丑的事情。
我警告过阿冰,再传纸条我就要告诉他妈妈了。那小子后来竟真的没传了,我以为他放弃了。心中甚是欢喜,不仅自己少了一桩差事,也挽救了一个迷途的少年。
后来那小子倒也真是好好学习了,具体的不太清楚,就记得初三刷新实验班时,他考了进来。倒也不是质疑他的智商,只是觉得他突然像安上了马达一样,突突突地,能走很远。他与小玉一个班了,却不再穿纸条。只是每次排名,他离小玉越来越近。到初中模考时,小玉第一,他已经排到了第三。
然后高中三年,他们又顺理成章地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彼时的我只考到了市里的师范,然后交集甚少。只记得过年回家时我曾问过小玉,回给阿冰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她慢悠悠地说:“就是考到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啊,然后做他女朋友”。呵,果然好老的套路。
但不得不说,他们确实有缘。阿冰一路像是追着光一样跟着小玉,从小县城考到了武汉。2009年,他俩都被武汉的学校录取,阿冰的妈妈欢天喜地地宴请亲朋好友,嘴巴笑得都合不拢。倒是小玉的妈妈平静很多,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小玉妈妈去街上买了行李箱,还买了连衣裙。穿上连衣裙的小玉可真美啊,大姑娘窈窕的身材配上嫩滑的肌肤,美好得如画里的女子。
开学那天,小玉妈妈和阿冰妈妈都去送行,在车站小玉妈妈拍着阿冰的肩膀说:“你俩一起长大的,在一块可要好好照顾我家小玉啊”,阿冰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但却又满心欢喜,他终于可以照顾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了!
大学四年,他们尝遍了武汉的各种美食,走遍了武汉的大街小巷。一起上课,一起泡图书馆,美好得一塌糊涂。
每年春天,樱花大道的樱花肆意盛开,他们携手同游,樱花瓣一片一片地飘下,阵阵清风徐来,阳光透过花瓣投射在少男少女的脸上,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定格在了那个美好时光。
突然刷地一声响,我看见阿冰拉起了鱼竿,不大不小的一条鲫鱼。他严肃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意,又似乎面无表情。
自从小玉走后,他就这这副死表情,眼神永远是空洞无神的。很多人劝他算了,也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的,他都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玉是在工作两年后被派到日本分公司的,是惊喜,也是考验。她心心念念要走出的大山终于走出来了,如鱼得水的快乐,在她二十六岁那年,终于如期而至。
对阿冰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相告,如能理解那最好,如果不能,那么抱歉。
分开一年,阿冰自是不舍,可他深知那是小玉的梦想,所以他答应等她回来。
二十六岁不结婚的孩子在农村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阿冰被催得越来越烦,索性过年都不回去了。
只是啊一年又一年,小玉还是没有回来,许多人说她不会回来了,也有许多人说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但是阿冰说,小玉会回来。
黄昏时分,阿冰拧着钓鱼的工具箱要回家了,突然转身问我:“你要不要口罩,小玉从日本寄回来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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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故事有个结局,希望它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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