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闹钟响过第四次，还是被我闭着眼睛关掉了。可恶的星期二，周末已经远去，周五还遥遥无期，实在没有任何动力能支撑我从床上爬起来，我在半睡半醒间过滤了一遍今天的工作，开会，见客户，还有已经拖了一周的季度报表......最后挺尸挣扎了五分钟，等待着闹钟的第五次响起......
我叫刘小光，北京人，男，27岁，现就职于一家广告公司，性格开朗，身体健康，无家族遗传病史......这是我经历了四次相亲之后总结过的简短自我介绍。说来也奇怪，姑娘们对我的第一印象都挺不错的，毕竟哥从小就没在颜值上输过谁，可每次交往一段时间后就嚷嚷着分手，说跟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我不理解她们要求的安全感，直到性格火爆的前任在分手时甩给我的157字控诉里，我才找到答案。
“刘小光，你工作上混吃等死不思进取没有目标安于现状也就算了，现在就连对我也敷衍了事谎话连篇，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你从元旦推到五一，从五一推到国庆，同样是86年的同事，人家孩子都有了，你还要拖我到什么时候！你不爱我，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你不能这么耽误我啊，我算看清楚了，跟你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我们分手吧！”
其实我是爱她的，只是懒于辩解，真的只是懒。一想到领证结婚办酒席那些程序化的东西我就想睡觉，他们都说我是懒癌晚期，没得救了，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为什么一定要去改变呢？拖延症，那是官方名字，我老板常通俗地叫它“再完不成工作就给我滚犊子”，我妈则叫它“再不回家看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哎，生活好麻烦。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一次体检让我真正遇到大麻烦了：肺部有黑点，肺癌可能性很大，待确诊。
我握着体检报告蹲在墙角，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2
一年一度的单位体检会让我小乐一下，因为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去上班了。
抽血化验身高体重外科视力耳鼻喉......这一圈下来，肚子早都饿得咕咕叫了，我一边抱怨着空腹体检的不人性化，一边朝着胸透的方向走去，最后一项，查完终于可以吃饭喽，下午回家开着空调打打游戏，要不要这么爽。
检查完毕，医生面露难色，我拿起表格刚想拔腿就走，“小伙子，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医生？”
“你......平时经常抽烟吗？有没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
“开什么玩笑啦，医生，我都不抽烟，不良习惯......拖着工作就不想做算吗？”我嬉皮笑脸回应他。
老人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你肺部有黑点，建议你去别的医院再查一下。”
我微微一愣，回到他面前的座位上重新坐好：“黑点......是什么意思？严重吗？可能是什么病啊？”
“最严重的话......是肿瘤。”
我像是子弹刚刚脱离枪膛的一支空枪，被强大的后坐力震了个不知所措，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医生看我慌乱的眼神，连忙说，“我只是说最严重的情况，你还是先好好查查，年轻人，先别慌，现在还远不能下定论......”
我面色惨白，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席话。我错乱着思绪飞奔出医院，打车到了最近的另一家医院，办了更全面的检查手续，一周之后取结果。
回家的路上，我联想着各种可能的结果，突然想起了之前新闻里说的23岁白血病去世的女大学生，26岁胃癌去世的新闻记者，还有姚贝娜......在费解和恐慌中，我第一次仔细回忆了自己不精彩不炫酷拖拖拉拉平凡普通的蹉跎人生：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可至少也不坏啊。我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没少干；我孝顺，每次发了奖金都第一个给父母买礼物；我善良，地铁上看见那些明知是骗子的乞丐我都不忍心不扔给他们几块钱......我自认为，除了懒之外我真的没什么大缺点啊，为什么轮到我年纪轻轻就得癌症了呢......想着想着，胸口怎么还真的有点疼了呢......
不行，如果命运真的待我浅薄，还非要赐予我一份癌症，我可不要那么病怏怏地度过最后的日子。我擦了擦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泪，朝着最近的银行走去。
我从自动取款机取出了工作两年多攒下的全部存款五万元，看着一大沓钞票苦笑着，如果真的得了癌症，这点小钱要杯水车薪了。
我买了自己最爱吃的皮蛋，列出了想做和该做的所有事情，如果从此刻起我生命的时钟只剩下倒计时的功能，我应该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至少让它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3
傍晚，我在QQ上给霍思文留言，“其实，我喜欢过你很久......我怕今天不说，以后就没得机会说了......”
霍思文是我暗恋了四年的大学同学，直到毕业那天，我也没向她表过真心。她长得确实漂亮，毕业没几年，早嫁了个好老公，儿子都快能打酱油了。
没几分钟，她电话打了过来，“小光，不好了，你QQ号被盗了！”
“啊？是吗，啊......噢，那等我有空的时候改一下密码......”寒暄几句，挂了电话。我没有破坏别人家庭的意思，只是心里依旧飘过一丝怅然，然后在小本本上默默划掉一笔。
第二天，我早早赶到公司，用了两个小时赶完拖欠一个多星期的季度报表，经理第一次口头表扬了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昨天才第十一次催你，今天就赶出来了，你看，好好干，效率还是蛮高的嘛。”
我请了假，肺部有黑点，肺癌潜在可能性很大，配上略显苍白的脸色，此刻用楚楚动人来形容我这样一个一米八零的大老爷们儿显得准确而尴尬。
平日里同样爱开玩笑的经理以为我为了偷懒又在撒谎骗他，刚打算开启夺命连环骂的模式，就被我抑制不住的眼泪惊呆了，他带着一脸惊愕的表情拍拍我的肩，“回家好好休息，公司这边我帮你顶着。”
路过电器商店的时候，我进去转悠了一圈，“小姐，这里现在最贵的液晶电视多少钱？”
“一万元，先生。如果您现在就能决定买的话，我可以问问经理给您打点折。”
“来一台，不用打折。”
销售小姐屁颠屁颠地跑去开了票，后面的服务更加热情周到。我则趁着别人不注意在小本上又偷偷划掉一笔。
老妈看到我和送货师傅们扛着的硕大电视机一起回家的时候乐开了花。她一手抄着饭铲子一手抚摸着我孝敬她老人家的礼物随口问着多少钱，然后就是饭铲子在我脑门上咣的一声回响。我骗她说公司发了奖金，刚好够买台大液晶，她笑着夸我有出息，然后话锋一转，“那也不行啊，这么浪费呢小败家子儿。”
吃过晚饭要走的时候，妈妈突然叫住了我，“不忙就常回来看看我和你爸啊，我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说你住的又没多远......”我回头看见夕阳的余晖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打在我有些疲惫的母亲的脸上，比两个月前我回来的那次，她好像又老了一点点。我敷衍着应了一声走出家门，眼泪却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4
我买了到马尔代夫的机票，订了海景房酒店，四万块足以让我在这个美丽的小岛驻足等待最后结果的几天，爬山看海，玩到腐败。
我在清晨选了最佳地点看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果真如画里一般金灿灿的耀眼美丽，我第一次见到并乘坐了水上飞机，通过舷窗俯瞰整座群岛，那画面美得让人欣喜。我随着一大群外国人上了客轮，心心念念着海豚在海面翻腾的场景，一路却波澜不惊，就在整船人都绝望着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十几只海豚突然从海中出现，溅起涟漪，连船长都惊呼不可思议......你瞧，原来生活处处有转折，人生处处有伏笔啊。
有些时刻我忘了自己是一个有待确诊的年轻肺癌患者，只觉得快乐，只觉得旅游也还不错，我窝在北京城里28年，童年想看海的时候父母太忙，长大以后被则自己一拖再拖，就这样快拖没了兴趣。夜里的马尔代夫，巨浪翻滚着拍打岸边，深蓝色的海面有些恐怖，但于我来说，这同样成了或许不再可能复制的美景。我以前沉迷于自己懒懒散散的生活里，觉得一切都来得及，包括追求爱情，包括好好孝顺我日渐衰老的父母，包括用心经营自己的事业，直到发现命运突如其来地只留给我倒计时的功能，才追悔着在本该奋斗的年纪，却早早选择了空虚和安逸。我分明地感受到，当绝望前的每一个如果都回不去的时候，活着，才是人生的底线。我们尝试追赶时间，总好过时间无情地赶走我们。
5
我在周日晚上赶回了北京，一路上没什么胃口，夜里十一点却突然饿了。翻翻冰箱，只剩下两颗皮蛋。吞掉宵夜，辗转难眠。
“医生，请问结果怎么样？”我颤抖着嘴唇瞪大了双眼，面前的眼镜男成了我命运的宣判者。
“额，这个，说实话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
“什么意思？”
“你肺部的小黑点啊，经过提取化验，成分是皮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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