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上弦月
文/余长城
1
“早晨从中午开始”的人,是经常碰到上弦月的。夜晚写作通宵达旦的人,少年时我认为第一个是鲁迅,也因此更敬重鲁迅。写作到了夤夜,出门踱到院中,看万家灯火已熄而未明,这时会时常看到上弦月和下弦月的。
在上弦月或下弦月旁边,有一颗天空中最亮的星星,我们称之为启明星。启明星本名太白金星,是的,天将要太白了。太白星的位置是固定不变的,黄昏时称为“昏星”,黎明时称为“晨星”,漫漫长夜被称为“长庚”。月亮在晦、朔之日与太白星的位置基本一致,但这时的月亮晦朔难明,是每月中最隐晦的时日,东方朔。
弦月,出现在晦朔前后七天,“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后便是上弦,“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后是下弦。无论上弦还是下弦,我们都称之为“弯弯的月亮”,或“月亮船”,或“割耳朵的月亮”。
有时也比喻为挂帘子或蚊帐的“银钩”,这就引出另一个名词——“钩沉”。现代人对“钩沉”一词的解释,竟把钩解释为动词,把出处胡乱指引到《易经·系辞》——仿佛要证明每一个词语的古老——“探赜索隐,钩深致远”。那些所谓的学者、专家,难道看不出易经中写的是“钩深”吗?“沉”,在繁体字中写作“沈”,文字的机械蜕变与飞机溯流有两个方向的同一误区——胡乱联想。太离谱了。
上弦月比下弦月有着更多的哀伤,由“望”及“晦”。“晦气”是彻底的贬义词,晦气遮住了月亮,而朔风将吹开乌云。追溯之“溯”,义出于“朔”,始也。
2
月本无弦,“月如钩”可也,钩亦无弦。“月弦”之称,视觉或联想上就有了弓的形象。确实,古时候望月的并不多是写诗人或作家,而是无数的闺中人——更准确地说是闺中少妇。
闺怨是诗歌的永恒主题——仅限于古代,因为闺怨与征夫是相对的,月亮中看不见却存在的那根弦即指征夫。“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的诗名是“赋得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是乐府旧题,该题名出自汉代诗句,原诗句之诗名为《室思》,借此专叙离愁别恨。离愁中最愁的是戍边的征夫,“孟姜女哭长城”中的征夫虽不是戍边之卒,但也是为戍边而服徭役。卒者,死士也。
故月有弦而多若悲。月有可见之弦时为半月,半月又如破镜,期待重圆。圆月如明镜,这是自古以来的对月亮最基本的形象解读,没有任何一个比喻能超出这个比喻的准确性及感性。
圆月出东方,残月落于东方,只有夜深不寐的人才能一次次感受晓风残月。闺怨借骚人之笔,写尽离愁。
骚人也有离愁别绪。唐宋以来,科举取士,骚人或为官、或求官,人生辗转,命如飞蓬。舟行常伴渔火,看月沉西江,江流婉转,月影随行,岂不引发离乡之悲?即使在“春江花月夜”中,也会引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喟叹。
3
我起床时,正是四点半钟,夤夜。夤者,夕寅也,寅时之夕也。寅时指深夜三时到五时,夤夜,准确解读为四点半钟往后。古代寅时为“五更”,五更将尽之时,鸡鸣未旦,晨钟寒山,晓风残月。更漏子,小重山。
我的第三本诗集——2010年诗选——曾拟名《鲜花的囚徒和夤夜的游子》。今日重读,已十二年一个轮回了。
《鲜花的囚徒》
我们都是鲜花的囚徒 潜伏着
春天 向体内的深井打水
井口 期待的目光
让自身成为焦点 宣判的一日
《夤夜的游子》
那些白天到不了的地方 于深夜到达
被太阳囚禁这么多年
每日三餐三缄其口
“嗟,来食!”
那一刻如有神助
太阳已死 星星复活
在一条为灵魂指引的路上 梦呓成诗
(旧作于2010年1月2日)
202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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