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想象中，作为国君的儿子，公子们应该都是高高在上、骄傲无比的，就像乡里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族宗子一样终日里趾高气昂。他们应该不会正眼看如我这般出身寒微的闾左小民。而韩师兄的平易近人大大颠覆了我最初的想法。韩师兄并没有因我之前失礼的大笑而责备我，反而在夫子介绍完我后，他亲切而口吃地问我还住得惯原来他东厢的寝室吗？
原来一个真正地公子是这般富有涵养和气度的。顿时，我觉得很羞愧，支支吾吾地应道：“多谢，大师兄。我…我方才失礼了。还望您…海涵。”
“呵呵，今天这酒宴真有意思。非，看来你去鬼谷舌泉的路上有伴了。”夫子的话音刚落，韩师兄坐旁的小君子应声笑道：“亚父，还真是。白日我遇上这位张君的时候，他说话也是这样的。”
“庞季子，你不、不可如此。张、张苍年长于你，你怎、怎么能这样、样说呢！”韩师兄一边训斥着那位叫季子的小君子，一边表示理解地向我想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尴尬。我真心不是口吃，我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说才会变成支支吾吾。这根本不是口吃的表现。正当我欲开口反驳时，夫子又言道：“好香的赵酒。可惜只剩一壶了。寡淡的鲁酒倒是有很多。这样吧，我来做酒令。诸位以《诗》中带佩玉的歌做唱咏，轮到谁接不上罚鲁酒十杯。非，你来起头，次为季子、再次为张苍。”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磋，佩玉之傩。”
……
就这样好几轮下来，胜负未出，《诗》中带佩玉的歌差不多都唱完了。待到庞季子唱完《诗·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轮到我接的时候，我完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带佩玉的歌了。于是，我胡乱唱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庞季子立刻笑着言道：“可算有人输了，张君可要罚鲁酒十杯。”
韩师兄则训斥他道：“季子，你、你又不、不是酒令，怎么能替、替夫子言、言说呢！”
“就是说嘛。”我则顺着韩师兄的话说，真希望夫子可以免掉这十杯难喝的鲁酒。没想到夫子会笑着说：“不妨事。非，不要再训季子了。张苍，既然你唱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译文：白玉有瑕,尚可磨掉;说话有瑕,是无法补救的】。何为又不肯饮罚酒？”
“因……因为……”我一时想不到好的回答，继续信口说道：“因为、因为庞君早就唱错了。夫子说得是佩玉，他唱的是玉佩。我唱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是因为庞君唱错了，夫子您却没有发现。”
庞季子恨切切地说：“狡辩，佩玉和佩玉有什么大差别。张君根本就是不想喝罚酒。”
“才……才不是呢！我都唱了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我当然知道说出去的话是无法抵赖的。佩玉和佩玉没有大差别吗？可夫子说得是佩玉，而不是玉佩。若玉佩可以，那么我完全可以接着唱：‘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我知道我自己是在狡辩，佩玖什么也是临时想到的。可我真的不想喝鲁酒。要知道鲁酒寡淡，十杯下肚就算人不醉，肚子也受不了。
“狡辩，完全是狡辩。玖，不过就是似玉的石头。它和玉根本就是两样东西。佩戴类似玉的石头，这个能和佩玉相比嘛。”
我理解庞季子现在的愤怒，但是我这个人一旦辩上了，绝对不会轻易认输。我接着厚脸皮地说：“依庞君之言，昔日受晋献公之托，扶立公子奚奇为君上的荀息同样不可以被人称颂说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荀息自尽而问心无愧。呵呵，要知道里克弑杀奚奇后，荀息并没有立刻自尽啊。而是拥立了骊姬妹妹的儿子卓子。荀息可是在卓子被弑杀后，才自尽的。玖与玉之差和人与人之差，孰重孰轻？庞君应是知道的吧！”
“你！”庞君被我气得已经说不出来话了。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其实我心中也挺过意不去的。但是我真的不想喝鲁酒。这时，夫子忽然笑了起来，言道：“李斯刚走，就又来一个巧舌如簧的弟子。真是头大，这十杯罚酒我来饮好了。”
“这、这怎么行、行呢！方才、才是季子错了。我、我做为季子的亚、亚父，夫子的大、大弟子，这罚酒应、应该我来饮。”韩师兄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盛了十杯酒。接着，他便连续不断地一口气将十杯酒都饮完了。而后不多久，他便醉倒在案上了。庞季子显得十分内疚，同时他又瞪了我一下。我顿时羞愧极了。
“一口气饮十杯赵酒，他不醉倒才奇怪。赵酒虽然醇厚，但酒性甚烈，就算我们赵人像他那样一口气饮上十杯也没有不醉的。”言罢，夫子离席走到那个装赵酒的大铜壶前，直接用耳杯盛酒饮了起来。夫子连饮五六杯，突然略有醉意念叨：“我都收了一群什么样的弟子啊。”接着，夫子又连饮了五六杯。果如夫子所言，赵人也禁不起赵酒的烈性。夫子扑通醉倒了。他和韩师兄醉倒的样子有些不同，夫子的手里始终紧紧拿着他那个特大号圆形耳杯。说来夫子的酒量一定比韩师兄好很多，因为他用得耳杯差不多顶两个普通的耳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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