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安枯瘦的手拍了拍老脸,“你看得也差不多了嘛,我也要下班了嗦。”
老脸无奈,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低着头走出了保安室。他四处打了一些电话,阿兰娘家的闺蜜的同学的老乡的都打了个遍,甚至一通电话打到了她前任男友那。前任男友在电话那头,牙齿咬得嘎嘣响,还在电话里放了一句狠话,“你一定欺负兰兰了。以后你要是再敢这样,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老脸无心争辩,又跑去小区周遭,寻了一下阿兰有一丝丝可能的去处。从日头到日尾,老脸完全绝望了。他回到家,望着电视机柜上两人的合影,垂头丧气,像条丧家之犬。他仰头木桩子似地倒在卧室席梦思床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屁股裤兜里头硬硬的还在,那是阿兰的手机。他吃力地侧过身子,撅起屁股一把掏了出来,紧紧捧在自己手心里。粉红色修长的机身像阿兰俏皮的身影,老脸大拇指熟练地滑了一下屏幕,试着输入锁屏密码,是阿兰的生日日期,随后一条通讯录闪进了老脸眼里:
13430720
一条不完整的手机号码,应该是阿兰来不及保存,甚至来不及写完。阿兰昨晚究竟遭遇了什么?如果昨晚视频里那个穿着黑色圆领衫的人是自己,那么这个“自己”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明明自己昨晚是在山里路旁昏睡了一晚,今天早上才赶回来的啊。老脸焦燥地踱着步,从房间的这头到那头。他的太阳穴又突突地跳了起来,蝉鸣声又开始轰然作响。
早上老脸是被冻醒来的,山里的雾气很大。面包车车窗上挂满了细细的水珠,有鸟群高高地从山尖上飞过,偌大的山林里竟听不到一声啁啾。备胎早已经换了上去,只是螺丝还没有拧紧,像几对狗奶头似地挂在上面。漏气的轮胎干扁着肚子,一头歪到了路旁草丛里。他竖起轮胎,双手交替滚动着,没几下他不禁吓出声来。轮胎上并排两个牛眼大的黑窟窿,正阴森森地望着自己。
老脸的脚步在窗台边停住了,他的眼神落在了玻璃窗下面的罅隙里。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夹出一根细细的毛发,上头是白色,下头是黑色。他探头出窗外,窗下遮阳板紧贴着楼宇外墙,笔直地向建筑物两端延伸开去。一棵需要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围抱住的大榕树,矗立在窗前,巨伞一样地打开,千丝万缕的血色须蔓垂直落地生根。
第二天上班时间,老脸早早来到派出所,把正要赶着出外勤的王警官堵在了门口。王警官抬高手腕看了看手表,叫老脸进去先找值班民警写个笔录。
“什么时候能有消息?”老脸问。
“人找到后马上通知你。”
王警官拍了拍老脸肩膀,猫腰钻进警车,一溜烟跑了,车轮扬起一大片尘土。
灰尘之中,王警官向派出所门口的老脸回望过去,他一把抓起驾驶台上的对讲机,大声呼叫同事:
“阿飞,阿飞!你看到门口的那个男人了没?”
对讲机“滴滴”的电流声,信号不太好。
“对,对!穿蓝色牛仔裤的那个……”王警官的视线一直都没收回,“……就是那个,没错。”
“二十四小时给我盯紧他!”
王警官面色凝重地放下了对讲机。
老脸无疑是重点嫌疑对象。王警官昨天早上接到老脸报案,感觉案情蹊巧,老脸表现怪异。老脸走后,他马上安排阿飞暗中排查。据东北饺子馆送餐小哥反咉:
凌晨一点十五分左右接到阿兰订餐电话,一点五十五分左右送餐到阿兰家门口。敲门无人应答,手机也无人接听,但是屋里面却有说话的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说什么“离婚吧!”,但又不像是阿兰。
“阿兰的那把声音俺熟悉得很呐。”送餐小哥这么对阿飞说道。
更让王警官不解的是,小区楼道监控视频证据确凿地显示,老脸昨天凌晨一点二十六分就回到家,还是阿兰出门扶着他进去的。但为何老脸一大早跑来报案,口口声声说喝醉了酒,面包车又爆胎,自己又是如何荒山野岭里囫囵睡了一晚,而且当时看上去他似乎真的毫不知情。所有这些异常的迹象,嫌疑因素全部指向了老脸。如果嫌犯真是老脸的话,那么他的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即使是老脸真的绑架走了阿兰,他俩又是如何离开的呢?楼道监控视频里完全没有捕捉到他们的踪影。再者,送餐小哥口中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斩钉截铁说“离婚吧!”的女声到底是谁?王警官心中不停地问自己,一时找不到答案。
“13430720”一共八个阿拉伯数字,还差三个数就是一个完整的手机号码。做完笔录,老脸赶紧拿起阿兰的手机去问阿谱。
“我是文科生,排列组合的不会,但我可以给你讲思路。你看啊,一个数就是一个坑,三个数就是三个坑。假如现在救助中心有十只毛色不同的猫,占坑拉屎。”
阿谱双手一摊,期待地望着老脸,“你看有多少种拉法?”
“一千种。”老脸根本就没有理会他,自己心里迅速找到了答案,“我得拨打一千个不同的手机号码。”
一个电话,接不接通平均两到三分钟。一千个电话,不吃不喝不睡得花一天半时间。阿谱就对老脸说,“谁叫你媳妇人好呢!我也来帮你打。”
一千个号码中有一半是空号,剩下的一半的一半永远打不通。最后剩下的通是通了,但不是说你打错了,就是骂你骗子。碰到愿意跟你扯谈的,不是孤寡老人就是留守儿童。有好心人说“有这闲功夫打电话还不如报警去”,也有语重心长者告诫老脸“不要开这种国际玩笑”。
老脸深吸了一口气,坚持拨完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是个女人柔和的声音: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哦,是这样。我老婆昨天早上不见了。”
还好,电话没有挂断。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悉心在聆听。老脸继续说道:
“她留给我一个手机号码,好像就是您现在这个。”他尽量表述得正常些。出乎意料的是,女人显得很热心,轻言细语地问老脸太太叫什么名字呀,又是什么时候不见了呀,如何不见了,甚至还打听起阿兰有无犯罪记录。老脸听得不耐烦,好几次想挂电话。女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在电话里非常认真地问道:
“您能确定一下您太太真的没有精神病史吗?”
老脸愣了一下,赶紧朝电话筒直摆手,“没有。绝无可能!”
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听上去人来人往。有人在远处高喊:
“童护士长,18号床刚才又打人啦!”
老脸心头一凛,忙问道:
“童护士长?您这是哪?”
“市人民医院精神科。”
老脸一惊,从头凉到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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