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段子手”这个词,是在二十多年前,一位同所大学数学系的同学说——你们松原人都是段子手。原本在我看来,他就极具语言天赋,常挂在嘴边的话,如“我都说N次啦”,多年之后类似的表达才在网络上流行。因此,当时我把这个评价,看作是来自吉林省内其他地域的一次特殊褒奖。
近年来,我们所了解的“段子手”越来越多,比如来自黑龙江的歌手李健,来自辽宁铁岭的网红李雪琴,来自内蒙古的脱口秀演员王建国,当然还有来自吉林松原的央视主持人朱广权,总之以泛东北区域为盛。于是有人从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没落,喜剧文化的兴起出发,将之与美国东北部铁锈地带(五大湖区)相类比,这显然让这个话题具有了国际性和普遍性,但我感觉还是要针对东北的地理、历史、传承等多个维度去观察这一文化现象的。
(四)段子手:创作段子的人(英文punster),大多为副业,而段子的形式大多以短篇和架空为主。好段子手需具备三大特质:洞察人性,触及现象后的本质;遣词造句能力强;有抖包袱的精湛技巧。
从这个定义看,段子手的“逼格”迅速上升许多。其实这也不奇怪,比如“幽默”的定义就有“智力过剩”和“共情能力强”的内涵。那么东北的段子手,或者说喜剧基因,是如何产生的呢?下面我试着从“地理环境决定论”说起。
上高中的时候,班主任霍老师曾给我们讲过几次“闲书”,印象最深的就是丹纳《艺术哲学》里的“地理环境决定论”。他指出这个理论特别适合解释“江西诗派”、“西北大学作家群”等现象,即同一区域,同一时段,大量人才涌现。而近年来,东北区域喜剧演员、搞笑网红、二人转演员、脱口秀演员的人才辈出,正是这一理论的生动注脚。
东北在地理环境上,泛指“关外”(山海关以北),古时候这里区别于“关里”的农耕文明,而以草原文明和森林文明为主(参见阎崇年先生的《森林帝国》)。这里自然环境恶劣,面对生存压力,使人们更容易彼此配合,彼此靠近;这里“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气象,也养成了人们豁达乐观、热情好客的个性;这里是流放者、移民者、冒险者的天下,充满着大胆、肆意、野性的张扬表达。而其中对喜剧文化性格的产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漫长的冬季。
从每年的十月末到第二年的五月初,东北的冬季长达半年之久。“猫冬”的人们,有大把的时间,串门、聊天、扯闲篇儿,以口语为特征的“段子”正是在这“悠长假期”里发酵和成长的。人们在热炕上,围着火盆,围着瓜子,围着豆包,围着饺子,围着酒桌无所不谈,一个个段子,在口口相传,灵感迸发的过程中,经由集体的创作,被打磨得日趋圆润与精巧,成为一粒粒宝贵的文化语言胶囊,珍藏在我们的基因深处。
而段子手在这里是一个群体形象,他们都具备“东北十八怪”之一的特质:嘴比脑子快。往往脱口而出,妙语连珠。这可能是最早形式的“脱口秀”表演现场,每个人都是观众,是演员,是创作者,他们把无穷的智慧和无限的热情奉献出来,赢得了每一次“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空间,特定的人群之外,成就这场语言巅峰盛宴的还有特定的规则和特定的话题。
特定的规则之一是“某某关系能闹着”,比如嫂子和小叔子,就是鼓励说笑的一种,特别是长时间没见面的情况下,就一定要闹着玩的。但据我总结这一规则似乎只适合“女大男小”的平辈关系,如果是“男大女小”像大伯子和兄弟媳夫、姐夫和小舅子媳妇就严格不允许了。这些特定的规则,成为每场“脱口秀”的自带动员令,能让气氛迅速烘到那儿。
话题在东北段子的流传中,是从来都不缺少的。比如我曾提及过的瞎话儿,闯关东时期的种种见闻,还有家长里短等都可以热火朝天地聊起来。许多文化元素也在这里碰撞融合,山东人、河北人、土著人的地域融合,汉族、满族、蒙古族的民族融合,中国人、俄国人、犹太人的种族融合,秧歌、莲花落、二人转的戏曲融合,儒教、佛教、萨满教的宗教融合,在一个个段子里彼此发生化学反应,而段子手就是不可或缺的催化剂。
聊到这里,有人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东北的“段子手”们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当前网络的快速传播,把这些个体的能量放大了而己。在此之前,他们是一群强大而模糊的群体,传递着信息,传播着话题,传承着历史,掀起一波波口语的滔天巨浪,生机勃勃,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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