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格城的五月有时候确实看起来和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了,湛湛蓝天,朵朵白云,街道上车来车往,道路两旁的叶子偶尔随着风轻轻摇摆。
终老于此,似乎也是很好的归处。
可久待格城的人,却不会这样觉得。这座地处西南高原的小城,本地的人口并不多,更多的是中原,云川,江浙,东三省…天南地北的外地人,在这里可以听到带有各种浓厚乡音的普通话。他们或在此从事安稳的工作,或在此经营一些生意,有些也在格城买了房,儿女在这里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可户籍到底填写着老家的地址,他们有天到了退休的年纪或者赚到了足够的钱,终是会选择回到家乡去。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们心里的归属感是太难建立,归处两字,格城显然是很不符合的。
好阳光早餐店的老板蹲在门口的草坪前,他掐灭了快要燃完的烟头,深沉地思索着,在格城经营这家早餐店有十六七年了吧,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他心想。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分,好早餐店的的客人渐渐的少了,剩下的两桌老板交给了媳妇去忙活,他又想点一根烟来,却又作罢了。五月初趁着各行业休假,早餐店没多少生意的空闲里,他回了次老家,再回来后就把烟抽得厉害了,老母亲的身体越来的不好,上月里有天起夜时又摔了一跤,竟还瞒着不让他知道,这个七十有七的老婆婆一如继往的要强。但年岁毕竟是高了,老板月初回家时,母亲在门口边做闲活边等着的习惯再不能坚持得住,老板看到桌边堆满的药瓶药罐揪心不已,他印象中,母亲是个不愿意吃药的人,感冒受凉的时候固执的坚持蒙上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就会好了,母亲曾说,“药不能常吃,一有小病就想着吃药,身子就强不了”。
老板终于是又续了根烟,他想起上次跟母亲正闲聊着她却缓缓的睡熟了,昏黄的灯光下那瘦弱的老人,满头的白发,像是遗失角落里的泛黄老照片。他十七岁就离开老家在外打拼,这里打一阵工,那里做两年小生意,最后在格城开了这家早餐店,如今也已经五十二岁,这么多年确实积攒了一些钱,大儿子在宁城有安稳的工作,小的女儿也供着读了研,按说以后的日子就守着这间早餐店,多多少少赚上两个,就把这辈子给过了,可他为人子,数十年在外,实在是觉得亏欠母亲的太多,格城的气候也过于干燥,他无法把母亲接到身边来。老板站了起来,看向好阳光早餐点的招牌,经营十数年,早已成了这条安希路上有名的老店,虽然回老家去重新再开店可能不会有这许多老顾客,可有些事可以慢慢的来,有些事情是拖延不得的。
正思相间,听到有人喊他:“赵大哥,穿这么薄”。格城的一天温差较大,即便到了五月底,早九点时还是寒气逼人。
赵老板当然熟悉这位老主顾的声音,他招呼着:“奚老师呀,豆腐馅的包子专门给你留着呢”。说着,老板摸出烟来要让,那位年轻的教师摆手示拒。赵老板是知道这位奚老师没有抽烟习惯,他今日竟习惯性的让了让。
奚泽瑾掀开帘子像是走进自家家门,他到格城的四个年头里,早上上班路上一直光顾这家小店。
“大嫂,忙活呢”。奚泽瑾的音色清亮,较为好听。
“诶,来了”。女主人简单应了声。
奚泽瑾称老板夫妇以大哥大嫂,算来是他在格城少有的熟人了,实际上他和赵老板大儿子是同岁。他自取一副瓷碗,刮着大米粥的最上面舀了两勺清汤,他早饭向来喝上多半碗汤水,不爱吃米粒。
赵老板从门外跟进来,是笑憨憨的神色,这位奚姓年轻教师如和煦春风般叫人觉得亲近,仿佛儿女在身边时。
赵老板在靠门的位置坐下:“今天又来这么晚,奚老师?”奚泽瑾惯有迟到的缺点,早半个小时前,他该打卡上班了。
“头一节没我课,哈哈,早上多睡了一会儿”。他大方承认,似乎不太明白敬畏规则的道理。
赵老板心说:这小子不是我生的,不然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非得给他两鞋底。不过,他没有打骂说教的身份,他说出口的是:“年轻人,觉多些,呵呵呵”。
奚泽瑾缓缓地喝汤,丝毫不见赶时间的意思。
赵老板总觉得理解不来这位小伙子是如何心境,年纪轻轻应该有许多争取的事才对。他想起自己年轻打拼时,也有雄志凌云白虹贯,也曾残更待漏屋檐前,虽说现在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他感到来之不易。这些在他脑子里一闪而逝,也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他这个岁数想起往事便沉默。
奚泽瑾的坏习惯不止上班迟到一项,他有时也会剩饭,米汤还剩了小半碗,他就要起身付账了。假若碰巧有学生也在吃东西的话,这位奚老师便会注意自己的举止,表现出为人师表应有的儒雅样子来,不会像现在嘴里叼着半个包子出门去。
阳光渐渐暖和起来,麻雀叽喳着在地面上跳来跳去,奚泽瑾沿着安希路走远了,赵老板看向陪自己受苦受累半辈子的妻子,正忙活着洗刷,他就收拾起桌椅,电视上放着一首很老的歌,叫《梦回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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