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继续讲述自己在涪陵以及周边地区,和学校以及面馆结识的朋友们过春节的故事,重庆的春节果然是蛮热闹,何伟见识了很多熊孩子,也了解到了朋友徐先生一家的历史遭遇,收获满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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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进了城,满大街的人们都穿上了新衣服。一直以来有个习惯,人们在大年初一这天不可以穿旧衣服,尤其是小孩子更要穿得光彩照人。很多小女孩都化了妆,所有的男孩手里都拿着枪。那好像也是新年的习惯之一:街边摆着的小摊上,到处都在卖塑胶玩具枪,男孩子手里要么拿着步枪,要么拿着手枪,或者兼而有之。这些玩具枪做得十分逼真,威力强大。若是在美国,出售两把这样的枪就有可能被告上法庭。当然,美国的小孩子也可以用枪来射杀鸟儿、小狗或者小猫,但涪陵很少有这样的小动物,反而是人很多。满城都是相互追逐的小男孩,他们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用手里的武器相互对射着。(这画面太真实了)
新年还有一种潮流,那就是上街乞讨的学生。南门山一带一直都有乞丐,一般是身带残疾的人,时而也有少数民族妇女带着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个个争相拉扯着你的衣袖祈求施舍。可现在,我每次进城的时候,都能够看到两三个学生,他们穿着校服,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面前摆放着一大块牌子,上面写着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的标题往往是“筹集学费”。他们的故事大体相同——付不起大学高昂的学杂费,一般是因为家里死了人,从而希望路人能够慷慨解囊。通常情况下,乞讨者会摆上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以及他们的学生证。乞讨者没有一个是涪陵人,他们都是坐长江上的船路过此地。(这种套路至今还有,我第一次上当就是被假学生骗了)
他们讨到的钱可不少——面前堆了一大堆五元、十元的钞票。这很能说明中国人对教育极为重视,因而才有人能够以此挣钱。我无法想象,美国人面对这样的花招会如何反应。至少从表面上看,那称得上是花招:一连数个星期,我注意到有两三个男孩明显属于一个团伙,他们共用一件校服,共用一个学生证。他们每天轮流上阵,其中一个人进行乞讨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人负责望风。寒假正中间那一天,我感觉他们轻而易举就挣到了一百多块钱。跟坐在家里看电视相比,这项活动肯定效益更好。(何伟作为外国人居然一眼就看透了骗局,洞察力厉害呀,我这个小白曾经被骗了10元)
我坐上公共汽车来到长江边的佛教寺庙,观看这里的和尚替人算命。那是涪陵唯一的正儿八经的寺庙——人们告诉我,在“文G”之前,当地有三百多处寺庙和神龛,但现在仅存三处,有和尚的仅此一处。这座寺庙平时只有零零星星的朝觐者,但在大年初一这天来到这里算命的就有好几百人。寺庙之下的大街上,摆着几个向小孩子出售气球的小摊,其他的小孩子则用手中的玩具枪对着气球一阵胡乱射击。我每到一处,总能看到小孩子在那里发脾气,哇哇大哭,要么就是孩子想买什么,父母就给他们购买什么。跟中国的其他节日一样,春节好像照例也是全民庆祝独生子女政策的日子。(春节可能是中国劳苦大众唯一的一次释放压力和情感的机会,难得开心一下,满足孩子们的愿望)
那天阳光明媚,但依然十分寒冷。我爬上了河边的山峦之中,不少人正在燃放鞭炮,清扫破旧的坟墓。下山的小路上,我遇到了一个男孩子,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男孩子七岁的样子,腿上放了一把玩具来复枪。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了他好一阵子,意思是说:别来那一套。然后,我顺着小路继续往山下行走。
一颗子弹正中我的后背。之前,我一直在留意子弹上膛的咔嚓声,可他的玩具枪早就上了膛,他冷不防就向我开了枪。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坐在那里,只等着有人从边上走过。
我转过身来,慢慢地走了回去。要是他推一颗子弹上膛,再朝我的胸部开上一枪,我出于对他的莽撞行为的一种尊重,有可能一反常态地放他一马。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我早就受够了这样的过年习俗,因而趁他没来得及反抗之前,一把抓过了他手中的玩具枪。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哇哇大哭。我转过身,继续往山下行走。到了山脚下,我还能听到他的哭喊,压过了鞭炮声,在远处久久地回响着。(这段描写,何伟简直就是大男孩呀,直接武力征用了小孩子的玩具枪,哈哈哈)
几天过后,几个邻居的小孩跑到我的公寓里来,我让他们用那把玩具枪对着屋内的物品进行了一番射击。他们相互攀比着,春节期间收到了多少压岁钱——这是过年的又一种习俗,亲戚和朋友都要给小孩子装了现金的“红包”。(红包攀比,我好像没遇到过)
小王收到了一千两百五十元压岁钱,差不多是中国城镇家庭月人均收入的三倍。其他小孩子得到的压岁钱都在八百至一千元之间,只有方思洋有些例外,她只得到了七百元压岁钱。方思洋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梳着马尾辫,我看得出来,她因为过节只得到这么一点钱感到沮丧不已。一次,我问小王,方思洋的情况如何,他直言不讳地描述了她的社会等级:“她家是喂鸡的。”(阶级划分又开始了)
我向方思洋和其他几个孩子分发了一些美元硬币和新年贺卡,他们便出门离去了。小王落在后边,依旧玩着那把玩具枪。(入乡随俗,还派上了红包,挺好的)
吃饭的过程中,徐先生告诉我,他有一个小弟弟生活在美国。这令我非常惊讶,尤其是他提到他的小弟弟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现正在纽约大学从事教学工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来自丰都这个小地方的小男孩竟然在美国端起了学术饭碗。我问徐先生,他的弟弟是不是在这个地方上的学。
“不,不,不,”他回答道,“我的弟弟在台湾长大,跟他一起的还有三个妹妹。我们这个家当时被拆散了。”
他再也没有说什么,直到午饭之后,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拿出了一大摞信件。
“这全都是我弟弟从美国寄回来的,”他说道,“他一般半年给我写一封信。”
那一摞信件用绳子捆成一捆。徐先生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然后把信件递到了我的手里。信件还都装在原来的信封里,尽管由于徐先生收藏的缘故,大多数邮票已经被揭掉。我慢慢地翻看着那些信件。有的寄自中国台湾,有的寄自美国。徐先生的弟弟使用的是香港和台湾那边常用的繁体字,即便我有胆把信件从信封里抽出来,要阅读下去也会困难重重。但我跟徐先生见面才刚一会儿,所以我只是看了看那些信封,以及原来粘贴邮票的位置。
因为多种原因,完全没有必要去阅读那些信件,这就好比完全没有必要去对徐先生的生活经历进行一番仔细的挖掘和推敲。单是那一摞信件已经足以令人心酸——这些信件一直被人虔诚而崇敬地好好保留着,我知道,其中那个沉甸甸的故事只能是一地的悲伤。更加主要的,是它清晰地昭示出,生于台湾的小弟弟和生于丰都的徐先生所过的生活差别究竟有多大。(这种悲欢离合,当年其实不少,但物是人非,人生就是这样变幻无常,差距大到让人崩溃呀)
在一大块新城街道分布图前,我们照了几张相。两个年轻的女人喜欢我头上戴着的棒球帽,轮流戴着它照了相。徐莉佳用了整整一卷胶卷,主要是给她的姐妹们拍小姐照:肩部后收,头部歪斜略带诱惑,面带微笑眼含风情。所有的照片上,她们都戴上了我在普林斯顿大学戴过的破帽子。(哈哈哈,这个破帽子居然变成了潮流单品白搭,就行洋基队的帽子那样,很多非帮球迷也戴)背景中间,有标语、脚手架,还有一个个垃圾堆。薄雾之间,我们穿过一片片洋芋地,又回到了渡船上。孔老师问道:“那么,你觉得丰都新城怎么样?”
其实,我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整座新城正在崛起,几个脱离了土地的农民玩着麻将,就要被淹没的人们好似逛公园那样在建筑工地上溜达着。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我于是像回答类似问题那样给出了答案。
“我觉得很不错,”我说道。(老百姓吃饱穿暖其实就满足了,真心不敢有什么大想法,被之前WG搞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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