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草原和马兰花

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这片荒原叫做马兰花草原，刚刚经历了一场野火，这会儿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是秋天，草原上很难看见秋叶飘零，因为没有大树，也就没了叶子，但荒凉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雨中，没有任何避雨的地方。

我站在这荒原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于是我在这荒原中唱歌，一直唱，唱我会唱的所有歌，一直走，我找不到公路，找不到人家，一直走，边走边唱歌，一直唱到嗓子痛的唱不动了。

天气终于晴了，太阳出来了，天空变得蔚蓝，透明的天空下面偶尔有些不算纯洁的云彩飘过，虽然天空很清澈，就像小时候爷爷家的纸糊的方格子窗户第一次换上了玻璃，玻璃是透明的，但白天看那玻璃是蓝色的。晴朗的天空下，微风吹过，很冷，湿透了的衣服在我的体温和太阳的配合下，已经干了，我穿的很单薄，这会儿比刚才下雨的时候更冷一些。

我还是在一直走，一直在走，我不知道东南西北，只朝着一个方向走，那个方向，我感觉就是北方，是家的方向，虽然此时我并不知道东南西北。

前面有炊烟，有房子，有几排整齐的楼房，有机器声，我走了进去，这是一家煤矿，我是来找活干的，之前联系的工作，我是个装修工，坐车到了马兰花草原的入口，我不知道了方向，手机没电了，只是凭着感觉走了七八个小时。我庆幸自己找了地方，电话中说的就是煤矿，煤矿的几栋房子装修，我是刮腻子的，也就是人们说的粉刷匠。

最近天气已经非常冷了，而我还没有几件像样的保暖衣服，一个大房子里，几排架子床，只有我一个人住，没有暖气也没有火炉，还有几天就立冬了，身上还有一点钱，我在隔壁的生活区买了电热毯，晚上脱光衣服睡在电热毯上，很温暖，虽然也有些冷，但能感觉到温暖就够了。

一大早我就开始干活了，这里的工人手艺不怎么行，外墙的腻子只有我一个人能干，其他人做不了，只有我会坐滑绳（滑绳就是一根绳子，一头在楼顶固定，绳子上有个小板，坐在小板可以从楼顶往下滑，属于高空作业）。

老板给我派了一个小工，伺候我的，给我接东西，我在外墙上作业的时候她负责给我接送材料，没错，她是女孩子，是个回民，她叫马兰花，跟这个草原同名。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很冷，我知道马兰花也很冷，她一起还有一个女人，是个大工，工地上有点技术的叫做“大工”或者“匠人”。她一起的那个女人在室内干活，室内不冷，我和马兰花在室外，室外很冷，每一阵风都刺骨。

“师傅，你抽烟！”我刚绑好绳子，准备从楼顶往下滑的时候，马兰花给我嘴里塞了一支烟，还给我点着，我笑着点头：“谢谢！”

我抽着烟，做到了滑板上，马兰花给我接了工具，我开始干活，她趴在楼顶向下看着我，一直跟我说话：“师傅，您手艺真好，你看这么几十个工人不会，就您一个人干外墙。”

“不是我手艺好，他们手艺都比我好，外面冷，而且在空中很危险，工钱一样多，就算会也要说不会，傻丫头你懂？”我笑了笑说着，加快了速度干活，只有干的快，才能向下降得快，离地面越近，就越安全，自从我开始绑着绳子在外墙上作业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马兰花好像在思考什么，忽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师傅你真厉害，这我就没想到，你真聪明！”

“那是！”我喜欢被人夸的感觉。

“师傅，那你既然知道，别人都不愿意干的活，为啥你还干呀，我去找老板说，把咱们两个放到室内！”马兰花有些生气，替我不平。

“不用，活总得有人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

“师傅，你还挺有文化的，你人真好。”马兰花笑的很开心。

一阵阵的寒风吹过，我的身子在空中随风飘来飘去，我已经快滑到底了，我抬头看一眼马兰花，她依然趴在楼顶，朝下望着我。她的头发在寒风中飘着，我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孔，但我能想到她此刻脸蛋冻得通红的摸样。

晚上，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周围的空气太安静了，房间很大，只有我一个人，我开着灯。门外偶尔会有人们说话的声音，只是偶尔会有。太安静了，睡觉还早，醒着又没事做，手机信号不好好也上不了网，也没有一个熟人可以说话，没有电视，没有书，只有我拖着自己的身体，还有香烟。

再待下去可能要窒息了，我穿上衣服走了出去，老板给了我一件黄色棉袄，我穿着它走出去。

这家煤矿还正在建设中，没有正式运营，整个矿区黑漆漆的，虽然偶尔有一些屋子亮着灯，但亮着灯的都应该是老板和包工头的房子，工人这会都已经睡了。

走出矿区，穿过公路，我走上一个小山丘，坐着，天很黑，夜深蓝，伸出双手，很安全。

寒夜的星子眨巴着眼睛，仿佛也受不了这寒冷的天气，在轻微发抖。

我又开始唱歌，唱我会唱的所有歌，我除了唱歌，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曾经我很喜欢远离人群，远离了人群，却是这般凄凉，天地间被凄凉的气氛彻底占领了似的。没有快乐，没有人可以说话，我只能唱歌，仿佛歌声能为我创造一丝温暖。

我感到脸上有一丝丝冰凉，下雪了，窸窸窣窣的雪花飘落的声音，我听到了，拿起手机往空中照了下，果然下雪了。

我起身往回走，想到空荡荡的宿舍，关了灯，黑漆漆的大房间，还有冰冷的空气，我很不情愿回去。但想到那100W的灯泡，还有些光亮，冲着那光亮，我也要回去。

走到宿舍门口，推开门，马兰花坐在我的床边，翻看着我的日记本。看到我进来，马兰花笑了，红扑扑的脸蛋，笑意荡漾，在这寒冷的季节，她的笑脸，将整个房间照的更亮，大屋子里瞬间就像安上了十个火炉一样。

“丫头这么晚还不睡？”我在旁边的空床板上坐下。

“睡不着，太冷了。”她笑道。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么冷，你还出去，干啥去了，我在这都坐了很久了，不见你进来。“

“出去外面走走，下雪了。“我说。

“那明天不用上班了，估计要停工了，太冷，腻子刚糊到墙上就冻着了。“马兰花眼中有些失落。

“不上工不是挺好么？“我点了一支烟，心中有些酸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上工哪里好，挣不到钱了。”马兰花一脸委屈。

“你年纪这么小，这么漂亮，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以后找个好点的男朋友一切就好了。“我狠狠吸了一口烟，轻描淡写的说。

“我已经结婚了，我十五岁就结婚了。我们回民结婚早，我老公在家打麻将，还有几个月过年了，我再不挣点钱，他会打死我的。“马兰花同样轻描淡写的说，虽然这些话对我来说很震撼。

我没有回应，我说不出任何话，失望、心痛。虽然我和她并不熟悉，就像我对这马兰花草原不熟悉一样。

“师傅，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从小就没有出过这马兰花草原，你带我出去，教我刮腻子，教我干活，以后我们一起挣钱，好不好？我没有见过外面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不带我出去，我一辈子就老死在这草原上了！我相信你，以后你走到哪里都带上我，明天停工了，你可能就要走了。”马兰花突然情绪激动，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不能说话，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我很想，放纵自己心中一切压抑。我知道她的心思，我知道如果我此刻不顾一切去拥抱她，我将不再孤独。但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抽烟。

空气又安静了，马兰花带进屋子里的温暖没有了，冷空气无孔不入，一切都如此安静，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

马兰花走了，我躺在床上，脱了衣服，今晚格外冷，起风了，窗外的风肆意的叫嚣着。床上她坐过的那一块地方，似乎还有些许温暖。

如果这是在春天，我会不顾一切的，带上马兰花，带她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春天我有干不完的活，可惜这是在冬天，我只有回家的路费，马兰花并不知道这些，她永远不会知道。

一大早，我离开了马兰花草原，走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过马兰花，就像我离开马兰花草原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马兰花草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