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桌上有一瓶药。三个月前医生开的。
常常觉得现在医生开药太随便了。就像看着你的伤口发了炎化了脓,着急给你一个创可贴。毕竟疼痛的声音的都是刺耳的,想赶紧让伤口闭嘴。眼不见为净。
彼时在医院里面探望过的一个朋友,重症强迫症,靠吃药度日,大学没能毕业,一路辛苦也不能走到很远。那个时候我忍不住心疼这个姑娘,天天打电话,互相舔伤,温柔到我差点以为那就是爱情。后来,只是浅度陷入情绪泥潭的我逐渐把自己拉回了正轨,但是她却仍然在原地打转。可我无法留下陪她。而且我走了之后,就没敢再回头看。
我在想我是怕看到她的痛而无能为力,还是我怕我看了一眼就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走多远。
我常常提醒我自己我的痛只是千千万万的痛中的一种。只是我有幸看过了光亮,看到了那个流光溢彩明亮美好的自己,然后再也无法忍受跌落时候的那种黑暗。爱我的人也是。他们看到过我的明媚,才更无法理解那份失控的暗黑。我后来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和爱我的人,其实还是幸运的。
他们说,全世界又不止你一个人痛,你为什么不能振作一点。
他们说,你对于这个社会还有很多责任,谁不是扛着担子熬过来的。
他们说,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他们还说,你不许吃药。
后来他们又说,随便吧你爱吃就吃,反正不要让我知道。
我好像得到了特赦一样。抓住了以为可以拯救我的东西。在一个昏暗到理不清思绪的下午,我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很快吃完了一整瓶的药。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医院,好像回家一样。
在医院是我最平静的时候。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牢笼禁锢着我却更保护着我。每天反而格外的有效率,格外的理智,格外的温柔与闪耀。我毫不费力就变回了那个我最喜欢的自己,那个一觉醒来就可以看得见阳光的自己。
也许只是病人的身份给了我安全感,给了我不去焦虑不去压迫自己的借口。
可我终归还是要回归社会的。离开之前有人送了我一个手链,层层叠叠的缠绕在手腕间,剪不断理还乱。她说当你再次走不出来的时候,它可以带你回到这里,可以代替围城保护你。可能是初初踏出围墙,墙外的冷风倒灌,我一时无力回应,只是抱住了这个姑娘,轻轻吻了吻她。她昨天情绪失控后刚刚被夺去使用指甲刀等一系列锋利器具的权力。庭院深深,她踮脚在墙边看着离开的我,好像依靠着她给我做的手链,她温柔而恬静的那一部分灵魂仍然可以完整而自由地起飞。
我摸了摸那一根一根细细的脉络一样的东西,和因为被勒紧而稍显突出的手腕上的一根根灰青色的筋。
链子守护在我的脉搏旁边,提醒着我,我曾经在一个无数人疯狂、痛苦和死去的白色空间里,这么努力地向生。
回家之后,我把抽屉里面所有医生开过的药都打包扔走,扔到了专门处理药物的回收站点,生怕垃圾被无辜又倒霉的小猫小狗捡走吃掉。
清空了我的书桌的时候,我一直握着手腕上的链子。我知道这链子和它所代表的温度,就像所有人留在我身上的温暖一样,保质期极短,甚至不超过12小时。但是我忽然妄想也许我可以每天重新给它赋予一些新的温度和意义,用我自己的笑、泪、血,给第二天的自己留下一点爱。毕竟如果今天的自己无力去拥抱当下的话,那就至少让她试图爱和治愈明天的自己吧。
后来的很久,我都常常想,这种无力而又努力的书写,大概是一个人最平凡也最勇敢的抗争了。
想着想着,有时候还是会落下泪来,但是好像很多时候,是可以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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