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

这是十年前写下的一篇短文。当时也算有感而发。十年后旧文重读，万千感慨。这个冬天，有点长 ～～

1-

冬日，望着细雨中庭院里的枯黄与碧绿，感慨世间万物的过冬方式。

松针挺拔；兰草翠绿；高大的香樟挂着零星果实，没有一片枯黄；矮小的月桂在绿叶的树梢羞涩地灿放出几束花朵；冬雨中，还有怒放的茶花和含蕾的红梅格外招人喜爱。

秋风冬雨，扫落了该扫落的所有枯黄，碧绿的仍然碧绿着。

而在庭院之外，世界在这个冬天已经乱成一锅粥：中东炮火连绵；印巴剑拔弩张；俄乌斗“气”危及欧洲；索马里海盗肆意猖狂；韩日泰领导人亟亟可危；台湾前总统放了又关，小岛闹剧让人寒颤。

全球经济也在冬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市场萧条；投资乏力；房产冷落；股市下挫；企业关张；工人失业；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脚步被迫停滞 ……

在丰衣足食的富足时代，人类似乎已经无须再关心自己的生计，转而热衷所谓与人类同住一个地球村的动物与植物们的过冬问题。而当忽然一夜经济寒流来袭，人类惊恐地发现：过冬，其实仍然还是一个严峻的难题。

2-

婀娜的罗汉松身旁，站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枫树。枫树在冬雨中脱光红叶，罗汉松却依旧穿着绿袍。其实，穿着绿袍的并非一定坚强，脱光叶子的也不一定就是懦弱。

与香樟并排的银杏早已光秃了全身；枯黄的草地上，同样弱小的文竹却还在顽强生长。高大的也并非一定坚强；弱小的也不一定懦弱。

生长在该生长的季节，寂寞在该寂寞的时候。冬天里，自然万物各有各的选择。

菊花在秋天开放；腊梅选择在冬日傲雪；小草喜欢冬眠；枫树愿意落光了旧叶生长出新红；桂树喜欢穿着绿袍过冬；榴枝则在冬天里光着身子沉思。

而它们的目标却是一致：在春天里一起成长。

因此，人类大可不必去责怪无辜的秋风与冬雨。

承受不起的甘愿凋落；经受得住的依然红绿。

3-

冬天是必然要来的，能够生存于自然的万物也必然有自己度过寒冬的办法。

小草选择冬眠，黄了地面上所有的叶片，为的是让根须能在地表下保存生命；枫树落下陈叶，为在落叶的枝头萌生更加红艳的嫩芽；榴树愿意脱光一身细叶，枝干里却在积聚生长果实的能量；而身着绿袍过冬的松柏与桂树，让绿叶抵御严寒，换取的是枝干能量的陈放；茶花与梅花的过冬方式显然有些标新立异，它们先开花后长叶，俨然一副傲视严寒的英雄气概，其实，夏秋才是它们休眠的季节。

秋风中落叶，不是羞耻；冬雨中枯黄，也并非示弱。适者生存，那是自然万物不同的选择。

4-

人类的智慧与生存能力常常不如植物。

有时，以为自己就是上帝，可以主宰自然万物。而当天空不经意间打出一个喷嚏，或是地球在深层发出一声叹息，人类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完全没了所谓绅士的风度。

有时，在和平发展的幌子下，倚强凌弱成为人类自虐的一种游戏。而当这种游戏衍生出战争与危机，人类又开始无休止的相互指责，人的尊严以及和平与发展的宗旨被随意凌辱。

有时，以为任何规律都掌握在人类股掌，随心所欲也能够谱写历史。而当真正的规律忍无可忍回头稍稍报复一下人类，人类便痛哭流涕，不得不拿历史的草稿掩面遮羞。

有时，又以为倚仗自以为是的高科技，可以将冬天变成春天。而在真正的严寒来临之际，人类又开始不知所措，责怪冬日无情，在寒风里无奈地呼唤春天。

5-

过冬，其实是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万物必须共同应对的一般性问题——正如植物们冬天里有的冬眠，有的落叶，有的干脆选择死亡。只不过人类征服自然与获取财富的欲望超过了其他所有生灵，于是才有寒风中的哀叹和落叶时的绝望。

过冬，也并非一定要抱团取暖。那是原始部落最为原始的生存方式。已经身着太厚的冬装、有着太多隔阂的现代人类，抱团已经无法取暖；而牵手或许才能传热导电——正如小草们在冬日的地表下依然根须相连，牵手共存。

或者，人类也可以学着一些植物，在冬天里选择冬眠。

或者，干脆选择死亡。

6-

现代人类最不愿意向自然屈服，因此，比自然万物更惧怕死亡。这一点，甚至远不如远古时代的明智与豁达。

春夏秋冬，生老病亡，本是再平常不过的自然规律。冬天里落叶，春天里生长，许多植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选择。因为冬天里失去的还会在春天里找回；而春天里的绿叶本又是从无到有。在冬日里落叶归根不也是一种豁达的选择？

人类却喜欢将许多无中生有的东西倔强地占为己有：财富是身外之物，拥有了便不愿意放弃。官袍是后天赋予的，穿上便不愿意脱下；生命也是无中生有的精灵，出现是一种偶然，消失却是必然。——人类有时就是这样无知地将必然当作偶然，而将偶然当成了必然。

7-

冬雨时停时下，枯黄的潇洒地枯黄着，碧绿的骄傲地碧绿着。我似乎已经在小小庭院的景色里发现了大千世界的无限风光。

过冬，其实很简单。选择生存，选择冬眠，或者选择死亡，其实也不仅仅只有植物们和冬天里才有的故事。

生长在该生长的季节，寂寞在该寂寞的时候。我钦佩植物们的明智。

把冬眠当作一种生存方式吧，甚至可以把死亡当作新生命诞生的快乐。坦然承受消亡的痛苦，正如享受生长时的快乐。植物们能够做到，人类为什么不能超越？

这个冬天。

毋需选择。

                                 

                                      感于200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