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寒冷却得不到一个拥抱，那么你也不介意魔鬼敲门。
黑夜已深，足够安静，静到听见来自陌途的询问，很轻，很轻。路灯开始不安的闪烁，亦或是颤抖，时钟上的针停止了行走，而有如高跷碰触地面的声音，就在我身后。
我回过头，那是一个小丑，带着面具的小丑，面具上是微笑的公卿。一身艳丽的戏服，尖尖的长靴一声一声击打着地面，一声，一声，回荡在空荡的屋子里。
于是屋子变得喧嚣，我听到了笑声与哭声，交织盘旋。那是面具之上微笑的公卿似有若无的笑声，那是面具之下隐匿的阴影幽咽无声的抽泣，被压低在角落，响在人心的尽头。犹如婴儿降生之初的啼哭，好似老者逝世之际的弥留，而这，是最初的相遇与最后的离别。
当一切重归寂静，面具下传出亲切的问候，他说，“好久，不见。”
“我们见过么？”我轻声询问，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野兽。
四周响起欢快的乐曲，仿若这真是一次重逢，“你可能忘记了，毕竟那是最初的相遇，那一次，你拒绝了我。”小丑提醒道。
“是么，或许是见过一面吧。”我竭力回想，再一次肯定了自己从未见过这小丑，可是小丑却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出哪里熟悉，就像多年未见的朋友，再次相遇却已忘了对方。
“看来你真的忘了，不过不碍事。”小丑笑着说，面具上的公卿似乎也欢快起来，“与其纠结过去，不如决定未来，这么多年，权柄依旧握在我们手里，这真好，不是么？”
我听不懂小丑的意思，但也应和着笑几声，“是啊，这真好。”
“那么，让我们继续未完成的交易，”小丑欢快的说，“希望这次你不会拒绝。”
“交易？那交易的内容呢？”我不解的问。
“内容？与上次相同，这样才符合规则，不是么？”小丑直直地看着我，我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唔，对，这是符合规则的，那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呢？”
小丑打了个响指，背景音乐变得庄严，深沉。
“迷失者的黑夜，如混沌记忆的开篇，指引的灯火长明，终指不归的路途。我将交换予你看破迷障的双眼，在最黑暗的梦境中也能找到救赎的光亮，最困惑的虚妄里也能燃起哲思的灯火。从此，再无谎言能欺瞒你眼，再无疑惑能困扰你心。纵使万古长夜之后的黎明不再到来，你也能高举长明的灯火眺望彼岸的繁华。”小丑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可能，不需要。”我沉默片刻，摇摇头，“倘若这世界原本就是虚幻的童话，看破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音乐停顿，小丑叹了口气，“原来你没有忘记，这世界真正的样子。”音乐重新播放，祷告诗一般庄严的诗篇再度从他口中传出。
“懦弱者的退路，最后的练习是沿悬崖行走，灵魂燃起火焰，照亮无尽的下落。我将交换予你放手追逐的勇气，在最无助的绝地也将高举心中的刀刃，在最恐惧的深渊也要走向希望的黎明。从此，再无犹豫能让你错过，再无懦弱能阻挡你路。纵使耀眼之后将跌落深渊的尽头，你也将披戴着火焰拥抱星辰。”
小丑再次看向我，我轻声说道，“你爱上一个人，愿意牺牲一切，勇气将你点燃，你如火炬那样熊熊燃烧，那又怎么样？直到你烧成灰烬，可那又怎么样？你可以给她怎样的生活？你拥有勇气她就要爱上你么？
你的爱很沉重，可还得看她想不想要。”
小丑沉默片刻，“守望者的孤寂，似星辰闪烁的剪影，沉寂的永恒执着，世界燃成清冷的光辉。我将交换予你忍受孤寂的隐忍，在最失落的时刻也能哼唱心中的歌，在最落寞的光影上等待一个绝无可能的拥抱，孤寂的心灵终将死去，怀念的嫩芽正破土而出。纵使被世界遗忘在风的间隙里，你也会一直守望心中的花。
先行者的伤痕，不被理解的窒息，遭受唾弃的才华，终将永垂亘古的青史。我交换予你超脱时代枷锁的种子，在最贫瘠的土地爷将长成苍天的大树，最低迷的时代也会绽出空前的花朵。你注定与疯子相伴，你注定与乞丐同路，千万人想熄灭你心中的花火，而你独倚着他度过此生漫漫长夜，而后，你的名字将被万人传唱，永垂不朽。”
小丑停了下来，见我没什么反应，似乎很受挫败，“如若灵知，勇气，坚韧与永恒的荣耀都无法使你动心，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提出来，我可以满足。”
我迟疑着，轻声说道，“我想要一个瞬间，用一切去拥抱一个不可触及的幸福，纵使只有一个瞬间，却足够我用这份回忆度过漫长一生，让我用它来弥补曾失去的遗憾，错过的悔恨，用它化解心中的不甘。让我忍不住沉浸其中，对它说‘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吧’。”
小丑沉默着，沉默着，许久，轻声叹息，“因为不甘，才执着于一个瞬间，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你可以沉沦在迷障中不求真知，可以沉寂在幕后守望不真实的梦境，可以甘心平凡放弃垂名青史的骄傲，可以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懦弱的自己，却无法面对心中那一份卑微的不甘。那是痛苦，是无力，是你心中永恒的悲伤，你越是逃避，它越是成长......好的，我明白了——
我将交换予你绝美的瞬间，如流星划过天际，虽耀眼却仅有一瞬，让因犹豫懦弱而错过的美好重现，让曾经的爱交织成没有悲伤的幸福，纵使只是虚幻的泡沫一触即碎，也会令你沉沦，让你忍不住对它说‘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吧’。一旦实现，交易达成。”
我怔怔地听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我将得到什么，我又将失去什么。
小丑接着说，“交易达成，按照约定，你将戴上我的面具，从此置身黑夜，代行魔鬼的权力。握住我的权柄，我的权力赋予你，永生的孤寂。”
小丑缓缓摘下面具，阴影里，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一时间，光影混淆，光线被无限拉长，我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真实。朦胧中，我听见小丑，亦或是另一个自己说，
“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欲望，你战胜得了迷障，战胜得了孤独与懦弱，但战胜不了心中的欲望，你出生之初拒绝了我，只是因为欲望被囚禁在躯体的最底层，而今，那不甘如火焰般将你点燃，再无法回头。”
我想起来了，那是最初的相遇，在那时便注定了今日最终的离别。我伸出手，想接过面具，小丑却将手抽回去，重新戴上面具，面具下再次传出压低的抽咽。
“而我，就是你的悲伤。”
空荡荡的屋子只剩我一个人，我只觉得脑子很乱。
难道不该是我戴上面具么？
但，戴上面具的，难道不是我么？
原来，悲伤才是真正的魔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