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故事
路玥叹了口气,捂住伤口,撑了撑身子想要坐直一些,刹时间痛出一身冷汗,缓了缓开了口。
“那今夜还是我来给你们讲故事吧,你们三个可真是亲父子,竟都半点不肯体谅我这将死之人。”路玥抱怨着似是不满。
传言天界众神,皆是一世凄冷,不得爱不得恨,守着那天地之法,日复一日。
有仙女名唤若离,不甘寂寞,求得天帝准允,降临人世历练,其足迹踏遍山河,却独爱城镇的喧嚣与热闹,遂守在城中看一代又一代的人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觉得这便是天界没有的乐趣。辗转了几百年的光阴,若离融入了凡人的生活,但一直鲜少与人亲密往来,更像一个旁观者,静静观望。
有一凡人命唤柏昆,窥得若离不老不死的秘密,起了歹心。柏昆收养了几名无父无母的稚子,时常打骂,稚子们长日里走街串巷乞讨为生,若离见孩子们可怜,也不时接济他们,渐渐也有了几分相熟。终有一日一名稚子病倒在若离门前,若离收养之。病愈后稚子常伴若离左右,每日观其衣食住行,终发现若离有一铜镜,每月十五,必在月下对镜入定,入定时仙气萦绕,整个院中都透着清幽,身处其中倍感心旷神怡。
不日,寻得机会,稚子偷得铜镜交与那柏昆。
铜镜乃是若离法器,与自身命数息息相关,铜镜失窃若为他人用,必损仙气,若用其开启大型的法阵,则会使若离仙身不保。若离心知是稚子所为,寻其交还。奈何此时柏昆已经开启了仙镜,试图催动其中仙力,获得不老不死的法门,但此仙气难为凡人所控,外泄严重。若离身感遭到重创,大骇之下欲杀稚子。
稚子木木然,无畏生死道,你不老不死,看尽人间百态,当知,世人皆是如此。不欲害之,被迫为之。汝待我甚好,我不欲害你,被迫来窥探不老不死之法门,未曾想伤及汝命。当下,我若能够及时归还那铜镜,你当也不欲害我,而此时你性命堪忧,生死之间,亦是被迫为之。与我别无二致。此言,并不为求生,只望你能知我心意。
若离不解。有人迫你,应早于我知会,以我之能,定能救你,一如我当初救你,何至于这般?我若身死,你便再度归了那坏人掌控。
稚子道,我不畏死,而畏柏昆,难以违逆于他。一如汝不畏柏昆,而畏死。所畏惧的东西不同,而被迫二字却是长存的,此怕是天命。
若离沉默一阵,苦笑,人常道,天道难测,看来也不尽如此。即便重生十次,你依旧会被迫来此,我依旧欲杀你,你依旧想与我说刚刚这番话。想来每一刹,人都已然做出了他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不可能更好了,也注定了,即便推翻重来,事情也不过是重演一次。罢了,你走罢。
稚子惊奇,汝不欲杀我?
若离面无表情的看着稚子,身为人,无力追溯真凶,却杀稚子解恨,无异于扬汤止沸,难解心中苦闷,并无意义。
稚子道,即使现下,你亦有能力去杀死柏昆,我知其在何处!
若离道,你我皆是被迫,那柏昆恐也是迫于什么畏惧什么才如此行事,杀他也无意义,以此循环计,永无结果。现下,我并不知杀了谁才能止住那滚滚热汤,也许逼迫于柏昆的人与物之中,还包含了我自己,难道我要杀了我自己才能大仇得报?
稚子惊,可是!
若离打断他,可是你希望我为你除掉柏昆。并无作用,除掉他,你依旧被迫行事,也许迫于生计,也许迫于情分。生命不息,此种被迫便不会停息。莫要再劝,你去罢。
稚子离开后,若离独立院中,身形婀娜高挑凄冷,静待仙身陨灭。自言自语道,身为仙神,不爱不恨,无情无欲,不贪生不畏死,从不插手世事,任凭人世兴衰,原来当真如是。
“若离悟出了天道,人却不在了,甚是可惜。若得以归还仙界,依那里的规则生存,应该能过的不错。”郁济岂听的入迷。
“说的不错,也许仙界能来人收了她回去。若离不甘寂寞,想要入人世历练,已然不符合天界规则,而那天帝却依了天界规则不去拦阻。若离历练也却有小成,若能归返,当是不凡。然而,她选择打破这天界规则,当知归途茫茫。”路玥说,“济岚怎么想?”。
“此天道听着好生奇特,若离若是不死,怕也不知该如何去活了。死亡的结局当是最好了,不死便似那仙神,行尸走肉一般在热闹非凡的城镇里游荡,甚是吓人。”郁济岚答。
“好在,我们是人不是那仙神。并不追求那不怨不恨不爱不悔的出世,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罢了。不徒增杀戮,不枉造伤怀之事来为难自己,已经不易。”路玥看着两个孩子,手却攥紧了郁承礼的手。我不能左右你是否伤害我的女儿,只能如那稚子,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这便是此时我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
故事末了。
芳骊院的正方依旧灯火通明,一干人等大多散去,只留几个老嬷侍候着。
待到无人,郁济岚溜进了母亲房中,她年纪虽小,到底是皇室子弟,母亲伤重至此,却坚持着说完了这么长的故事,当然是有目的的。为了请父王高抬贵手并捉拿真凶,也为了宽自己的心。无论如何,也当去和母亲单独叙上几句话,认错也好,也认罚也罢,她都受得。
“娘亲,睡了吗?”郁济岚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到路玥榻前。
“不曾,我在等你来。”路玥满面冷汗,想是痛极,声音虚软,却很是坚定。
“娘亲知我会来。。”郁济岚说。
“济岂犯了错,向来闭门自省,自己找些事情自罚,绝不再犯。而你犯了错,哪次不是夜里偷偷潜入我房中爬进我被褥,边哭鼻子边撒着娇巴巴的求我原谅你?”路玥虚弱的笑笑,后面半句是,然后坚决不改,只是此时路玥并不打算这样说。她已然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没必要再重压于她。
“我今天不哭鼻子求原谅,反倒希望娘亲重罚于我,哪怕要我偿命,我亦愿意承担。”郁济岚身处左手,露出割腕后包裹着的纱布,以示诚意。“可成姨、父王还有您,都想将此事隐匿下来,我心里甚是不安。”
“是谁教会你如此这般的自伤了?”路玥一惊,皱着眉抓住郁济岚的手,轻轻抚着。“这件事,你担不起,而我们,身为你的长辈,也不打算让你去承担。我知你,所以信你,正如我今日所讲的故事一般,你不是罪魁,伤了你并不能挽回什么,更不能止恨。无非是让你父王再痛失爱女,让你弟弟从此孤苦无依罢了。只是我的孩子,你将不得不一世承担这一事件带给你的苦楚了。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郁济岚真是内心感慨,娘亲真的可以把黑的讲成白的,这下全成了她自己的错了。。
“我知道,此言于你,并不能真的宽慰些什么。只是我以为,这件事不是语言可以宽慰的。恰如你手腕上的这伤口,它不会不痛,却也不会更痛了。只要不死,它早晚会愈合,痛便痛了。若是死了,便不会再痛,那此事痛一痛变由着它去了。你心上的伤口也是如此,早晚会愈合,不痛了,但是留下的疤痕会让你不时难过,而你要带着这个疤痕走完这一生。”路玥被冷汗润湿的手帮郁济岚挑了挑碎发,擦过她的脸颊。
“我明白,娘亲。我明白的。”郁济岚声音很小,目光是坚稳的,接受现实,受了伤会痛,带着痛依旧前行。
“傻孩子。”路玥低低的叹了口气。济岂性格平稳,一向顺势而为,不惹是非,天生的平稳体质,招惹不出什么乱子。可是济岚这敏锐又淘气的劲儿,简直事故体质,真不知能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来。只是可惜,再不得见。
谁能不怕死呢,可此时连死期都已被预约,除了遗憾未了之事,竟然落得个内心松快。自昔年,远嫁狄历,身负了维系家国安危的重担,难得喘息。一路辅佐着性格温润的郁承礼打败那些强悍的兄弟登上王位,换来了大齐十年的边境安稳。现在即将身死,满脑子竟只剩下了丈夫孩子,真是罔顾十年家学。只可惜,就算自己死了,成珉的存在,也会将这份家国情怀,传递给他们,这便是她与成珉二人这一生的价值与意义所在了。
可不论如何,自己是真的爱着郁承礼,爱着两个孩子。路玥的心似是颤了一下,我只想,只想这两个孩子一世安稳。
“如果,你们以后想要离去,就离去吧,不必为现下,和未来他人教会你们的东西所缚。”路玥忽然说。
“什么?”郁济岚抬起头,她没有听懂。
“我说,若是你们长大了,觉得生活的不开心,就去做些开心的事情。不必执念。”
“……女儿不懂。”
“并不着急。记着我今日所讲的故事,也记着我这句话即可。”
“好。”
看着郁济岚离去的背影,路玥闭上了眼睛,半晌突然开口道“我希望你能照应我的两个孩子。”
“……”并没有人回应,良久一个清冷的女声才缓缓响起“死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要我如何照应?”
“哼。你一向自行其是,问我作甚。”路玥轻哼一声。
“……”你求人的态度可真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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