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为什么当兵?
被、被你们抓来的。
他娘的,会不会说话,俺们国军能干这种事吗,那都是土八路做的事。
那,好吧。
识字吗?
高小刚毕业,学校就散了。
读到高小,够用了,好,你就跟着我吧。
这是刘庆林刚入伍时班长和他的初次对话。班长张胡子那天的心情很好,来领兵时不知怎的一眼就相中刘庆林。
瓜娃子,你走运喽,跟着张胡子,死不了了。负责押送刘庆林这批新兵的长官慢悠悠地操着四川口音。
死不了,这倒是好事。刘庆林不禁想起刚被抓了壮丁时,母亲躺在地上打滚的情景。母亲嚎啕大哭不断说着,小林子啊,你如果被子弹打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由于兵源不足,陈胡子这个班算上刘庆林才四个人。另外两人均是来自安徽凤阳,后来刘庆林知道他们都姓陈,还是亲兄弟。
这么巧啊?刘庆林说。
巧个屁!是老子专门把他俩弄到我身边的。张胡子接过话茬。
对对,感谢陈班长,没有他的照顾,我们弟俩不知死多少回了。当兄长的陈大点头哈腰着。
弟弟陈二递过去一根烟卷,帮助张胡子点上,而后转过头对着刘庆林说,你小子就是撞上大运了,我们班长号称“不死战神”,三年了,就是我们这个班没死过一个人。前天死了的那个瘟神蒋三,要不是偷看师长二姨娘洗澡被枪毙了,哪儿轮到你小子到我们班。
张大胡子皱了皱眉,别说了,提起这事我就窝囊。蒋三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窑子里也不去,妈的,竟然看上师长家的那个骚婆娘。
陈大很猥琐地笑了笑,班长,你是没见过,那女子腰身柔软得紧呢。
狗屁。张大胡子骂了一句后转向刘庆林,以后蒋三的活就你做了,给我端茶倒水洗衣服,老子亏待不了你,比如该你站岗时就让他们弟俩去,冲锋时你跟在老子后面。对了,多加一个活,时不时帮我给家里写个信。
变相给班长做勤务员,这是新兵刘庆林最初的工作。只要死不了,做啥都行,刘庆林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因为殷勤因为乖巧,张胡子对刘庆林很是满意,他时不时地从挎包里掏出一盒罐头,喏,鬼子的肉罐头,补补身体。
入伍一个半月的时候,刘庆林遭遇了平生的第一次战况。当时围攻日本人的一个碉堡,鬼子的火力太猛,久攻不下,在张胡子身边负责指挥的连长急红了眼,大喊道,各班长集合,抓阄!
抓阄的时候刘庆林看到每个班长面如死灰,手伸向陶罐里的时候都是抖抖索索的,轮到张胡子时,他倒是很从容,张胡子说,该死该活屌朝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奇了怪了,越不怕死越没事。十个班长要抽出三个爆破敢死队,张胡子竟然没抽到。当碉堡连同那几名敢死队员一同灰飞烟灭时,刘庆林那时由衷地庆幸自己被张胡子选中。
由于战斗胜利,当晚每个班发了一瓶酒以示庆贺。陈大陈二在战壕里忙不迭地摆好酒菜时,张胡子朝地上倒了三杯酒说,老规矩,敬亡魂!兄弟们啊,你们是替俺们死的,一路走好!
刘庆林跟着也要往地上倒酒时,陈大陈二连忙阻挡,意思意思就行了,就这么点酒。
酒至二巡,张胡子忽然左右看了看,对着陈大陈二说,该干活了,手脚利索点,回来再喝!然后张胡子又指了下刘庆林,你,和他们一起去!
懵懵懂懂的刘庆林跟着陈氏兄弟摸索着来到炸毁的碉堡里时,还不知道究竟干什么活。数次欲张嘴询问,都被陈二用竖在嘴边的手指打住。看到陈大从一个日本兵的口袋里掏出三枚银钱时,刘庆林明白了一些,他也迅速地把手掏向另一个日本兵的口袋。
当一小堆银元和手表聚拢在战壕里时,张大胡子扔下一个包袱对刘庆林说了句,小子,你记下帐,然后帮我装起来。
陈大这时冲着张大胡子说,班长,这次能不能给我们弟俩两块银元去镇上耍耍,半年了,都憋坏了。
张胡子双眼一睁,不成,这次钱就算了。你两个贼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私房钱你们攒得还少了?
可是,这个钱老是不分也不好啊。陈二嗫嚅着。
再提钱,你们弟俩滚蛋!张胡子一拉枪栓。
这次事后,刘庆林大体知道了张胡子他们的一个小秘密。每次战斗后,张胡子他们总是偷偷从死去的敌兵身上搜罗出值钱的物事。谁都不知道张胡子最后把钱放到哪儿去了,偶然张胡子也拿出一两枚银元给大家打打牙祭,陈氏兄弟对此颇有微词,凭什么我们搞来的钱我们还不能花?
当兵三年的时候,刘庆林也已经成为一个老兵了,一切兵油子的勾当他都学会了。唯一没变的是他还在张胡子这个班,这个班还是维持着四个人的建制,当然,三年来,这个班里每个人包括陈氏兄弟的脑袋都还在,他们内心都无比深切地感谢张胡子。确实,张胡子是员福将,跟着他,无论和日本人还是现在和共产党战斗,他们一直安然无恙。
那年的冬天异常得冷,连续下了两场雪。刘庆林所在的兵团被解放军牢牢包围在一个叫双堆集的地方。整整三天,他们被困在一个土山岗上不得突围,更要命的是几乎弹尽粮绝。
陈二嘀咕着,要死了,看来这次真的要死了。
张胡子说,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想活命,就得跑到共产党那面去。
陈大惊讶地说,班长,你是说让我们投降?
到哪不是混饭吃?去吧去吧。昨天三班偷跑了两个兵,被狙击手放倒了一个。怎么跑过去得想个办法。张胡子沉吟着。
那怎么办?陈二眼泪汪汪地说,我都还没娶媳妇呢。
横竖都是死,不如闯一下。张胡子突然下了决心,我们几个得留下一个人拖住狙击手,这样其他人才能跑过去。
那谁去拖住狙击手?陈大问张胡子。
老规矩,抓阄。小林子,你从一二三四写四张纸条,谁抓到一字谁就去拖住狙击手。张胡子向刘庆林布置着。
刘庆林写好后,张胡子挨个看了下四张纸条,而后揉成四个纸团扔在地上。张胡子说,我先抓吧。随手拿了一个,其他三人都各自抓了一个阄。
刘庆林在张胡子抓阄的时候就预感到最小的数字是属于张胡子的。果不其然,张胡子负责拖住狙击手。
谁都知道最后一个留下的等同于死人。空气一霎那凝固下来。陈大突然抢过张胡子手里的纸条,错了错了,我是最小的。班长,你没我劲大,我去拖住狙击手吧。
张胡子小声喊道,胡扯淡,都什么时候了,抢钱抢女人,还有抢死的?
可是班长,我们家弟俩留一个就行了。张大声音开始哽咽。
别争了,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你们过去了,以后只要记着经常给我烧点火纸倒杯水酒就行了。
陈二这时候忍耐不住地问了句,班长,那以前我们攒的钱你放哪儿了?
陈大“啪”的给了陈二一巴掌,少脑子,就忘不了钱、钱、钱!
张胡子说,钱少不了你们的。你弟俩一边吵去,我和小林子说几句话。
当三个降兵捧着白花花的馒头时,解放军对于他们所在兵团的围剿已经结束。三个人都无心吃饭,陈二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班长,好人啊。
嗯。刘庆林回答着。
班长有没有对你说钱藏哪儿了?陈二全然不顾陈大发怒的眼神。
说了,刘庆林缓缓地回答,不过现在不能给你们。班长说了,等战争结束了,让我一分五份,你们两份,我、班长家人还有蒋三家人各一份。现在拿出来会被共产党没收。
嗯,班长考虑得真周全。陈大点着头说。
后来刘庆林问了他们一句,你们知道班长为什么是不死战神吗?
陈氏兄弟回答说班长命好呗。
屁。刘庆林回答说,每次爆破抓阄前,班长都是和连长做好手脚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每次打仗前班长都让我送十块银元给连长。我们的命都是钱买来的。
就连这次抓阄班长也是做了手脚的,刘庆林最后说,我亲眼看到班长揉纸条时把那个写一字的纸条捏成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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