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出生的那个年代,国家正经历翻天覆地地变革。地处西南小山村的老爸家里被划分为地主,因为老爸的爷爷娶了两房姨太太,家里房契一大把,还有自家的两架马车。四岁的老爸正上着私塾,三字经已能从头背到尾,一下子就变成了地主崽子,不再有奶妈和教书先生跟着,小小年纪开始下田干农活。
待到七岁适学年龄,老爸背着补丁书包进了小学,小学五年的义务教育老爸跳级两次,三年就读完了。一直顶着第一名的光环考进了西安地质学院,老爸说报考地质学院全因它的条件最好补助最高,可以给穷苦的家庭一些资助。果然,老爸去了大学不仅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每个月还给家里寄钱。老爸是家里的大哥,三个叔叔都是老爸供他们读书。
小时候大人门总爱问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我从幼儿园起就一直立志要像爸爸一样做地质学家或者考古学家,像爸爸一样在野外在崇山峻岭间探索穿行。老爸却总是说,女孩子家这个苦你吃不了,而且你看到蜘蛛都吓得大叫,我们在野外什么狼虎野兽没见过。一直这么吓我,却让我对那种刺激冒险的工作更多了憧憬。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故事就是爸爸给我讲他们在野外的各种境遇。
老爸在新疆工作了九年,几乎用脚丈量了克拉玛依、石河子、阿勒泰地区。夏天出野外的时候,他们就住在岩洞里,一人占据一个小岩洞,铺上自己背的棉被,凉悠悠的很舒服。冬天要搭帐篷,帐篷前要生一堆火并且轮流值守,因为夜幕降临就能听见狼嚎“喔唔~~”,此起彼伏的。老爸说有一次起夜,迷糊间在暗夜里看到几盏绿莹莹的小灯泡,意识到这是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慢慢退回火堆旁。我长大了不再叫嚣要从事地质,爸爸也不再吓我,跟我说其实野外的动物大多见到人都是害怕的,狼看到人早早就跑开了。
老爸作为野外专家,可是吃了很多我不能想象的食物,在补给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吃过自己的马、骆驼、驴子,还吃过狐狸和蛇,也抓过各种山鸡、山羊、小鹿,最有意思的是刺猬,老爸说会用黄泥巴包着刺猬来烤就不会被刺,刺猬很快就瘫软开来。
WIN95的时候,ICQ还在盛行,我在ICQ上认识了很多外国友人,记得有段时间和一个加拿大的27岁小伙聊天,小伙说他正在研究如何找金矿准备和朋友一起挖金矿,我说巧了,我老爸就是一位geologist,在野外十几年找到的金矿铜矿铁矿手指脚趾数不完。小伙惊呼“哇,那你家一定很有钱!” 我说“什么啊,找到的什么矿都是属于国家的,不属于个人,我父亲就是每月领工资。” 小伙表示遗憾,说如果他能找到金矿只需要和LANDLORD土地所有人谈分成就好。 那时候第一次觉得,老爸的工作渺小却又伟大。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六月天,我穿着裙子去上幼儿园,爸爸刚从野外回来,和几名队员一样穿着农民样子的斜襟大棉袄,腰间栓了一截麻绳做裤腰带,单肩背着棉被行李,皮肤黝黑头发凌乱,跟往常白净帅气的老爸完全不同,看得我哈哈大笑。老爸说进到山里太冷了,这一身行头都是当地老乡给的。
因为母亲的坚持,之后老爸就没再出过野外,调回市里先在中学做过地理老师然后进入军工厂销售科一直干到退休。
我时常觉得,老爸的工作一直就是地质工作者,在那份工作里他有最多的热情和发挥,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准确地回忆起野外的点点滴滴,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在他的描述里从来不是辛苦,而是最深沉的热爱。
愿我们都有热爱且愿为之献出青春的那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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