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消失的那条街
从我家小区的东南2门走出去,往南边走100米不到,再一个大拐弯,就可以进入沪东路。一般来说,亲戚朋友都不会直接说这是“沪东路”,而是以“沪东街上”四个字代替之。想来,“路”,虽然周正规范,却少了点生活气息;而“街”,一听就颇具市井气。从旁人的视角来看,沪东街上确实从二十年多年前,第一批有人从别处搬迁过来开始,就是相当热闹的。整条街,300米不到,却在街的两边,有不下40家个体户在经营自己的营生。接下来我主要所说的是沪东街南边的一排店铺在我心里的记忆。
首先,由西往东,水果店一般在西边街口,毕竟,虽然“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就做水果生意而言,任你水果再香,市口不好,一样乏人问津。
往东走,曾几何时有一家叫“老磨坊”的店,一共也就7个平方吧,老板却在每天早晨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们熬的豆浆,又香又醇,虽然我不敢夸口武断地说“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豆浆”,但至少,在这句话后加个“之一”,还是没有问题的。
豆浆店的隔壁是福建千里香馄饨。诚然,沙县小吃才是最具知名度的福建小吃连锁店,但是若说吃小馄饨,千里香的馄饨一点都不逊色,反而让我觉得更胜一筹。肉馅儿更紧实,外皮口感更好,汤料更鲜美。
再往东走两步,是河南好再来拉面。我不知道是不是全国的河南拉面都叫“好再来”,这就像大部分福建馄饨都叫“千里香”一样。(这里让我想到一个更久远的事:当年吴江路小吃一条街还“健在”的时候,街口的小杨生煎绝对是一绝----当然,我是更喜欢大壶春的----而美食街拆除后,一时间遍地都开满了所谓“吴江路生煎”。其实明白人都知道,“小杨”和“吴江路”,是两个概念,“吴江路”只是承载“小杨”的地名,并不是生煎品牌)。
河南拉面再往东走,一路上有羊毛店、烤鸭店、烧烤店、熟食店、还有如海超市。如海超市的二楼,是我前些年最喜欢和朋友去打桌球的地方。那边桌球室,一直都是5元一小时,在我看来,这个价位,在上海是找不出第二家的。虽然在那里找一根完好无损的球杆比在斗鱼直播室找一个不是网红脸的直播还难,但是并不妨碍我们打球的欢乐时光----其实生命中的每件事都是如此,重要的不是在哪里度过,而是与谁一起度过。
遗憾的是,一年多以前,冰冷的水泥把这些全部抹掉,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一样。也许在那之后,我还能喝到美味的豆浆,还能看到馄饨汤上的那层薄薄的油渣,还能吃到有着咖喱味的河南拉面,还能找到只需要5块一小时的台球馆。但是那都是不同的啊,因为那些都不是曾经存在于沪东街上的那些。十几年前,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她尚能介绍我们去吃沪东街上的牛肉煎包,而如今,再好吃的牛肉煎包放在我面前,我都不觉得有那么惊艳和值得回味了。
(二) 消失的早点摊
在我从老白渡搬到北小区之后,吃早饭的问题从来就不曾困扰过我----因为选择实在是太多了,从早年喷香的米饭饼包油条,葱香四溢的黄桥烧饼,到碎嘴老阿姨的鸡蛋灌饼,都是光是想都让人忍不住要流口水的存在。虽然时代在更迭,早点摊也在更迭,确实有不少的摊子离开了这里,但是能让我介怀的还是那对干干净净的老夫妻。
我搬来这里的第二天,走到五莲路和莱阳路的路口,就看到这对老夫妻在卖早点。他们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服装,老爷爷戴着帽子,老奶奶戴着蓝色斑点头巾。
老爷爷板正严肃,老奶奶慈眉善目。
他们的早点推车上,除了炸油条,其实没有多少是他们自己制作的。那时候我经常睡不着,来到摊前,对老爷爷说“我要这个羌饼”,老爷爷收了1元2角钱,把饼递给了我,一旁的老奶奶说“哒哒滚(很烫的意思),快一点吃。”一旁的老爷爷也点了点头。这让我觉得很温暖,这固然有我这个人很容易被感动的关系,但客观上,他们的态度才是让人感动的前提。
之后的几年,这对老夫妻总是风雨无阻地守候在路口。我曾经揣测他们并不缺钱,卖早点纯粹是感情上的寄托。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哪有什么人是不缺钱的?用沈玉琳的说法,人生不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吗?
后来,早点摊越来越多,但是吃早点的人并没有增多,好多早点摊都难以为继,更别说没什么拿手绝活,都是靠转卖点心的这对老夫妻了。
当时,小区里有一对中年夫妻,开始在中午时分做“菜饭+小菜”的营生,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一时间风头无两,吸引了很多周围的食客;而另一边,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早点摊无法维持之后,应该也是挣扎了很久,想出了自己做菜卖盒饭的主意。
悲哀的是,他们卖的第一次午餐,成为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出摊。依然是板正的他和慈祥的她,依然是干干净净的穿着,依然是那顶帽子和那块头巾,却没一个人愿意买他们的盒饭。由于我在家的时候基本不在外面吃午餐,所以我当时没想太多,心里有一种“反正他们也不会只卖一天,过两天我来光顾下他们吧”的想法。
然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们了,再也没有。只是我听闻他们那天出摊,一份盒饭都没卖出去。
于是他们就这样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时光的车轮碾过你的时候,你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出口。
(三) 消失的锦翔浴室
大概是在2010年左右,我开始工作一年后的某个时间,我和老爸在利津路寿光路口的江南山水菜市场的2楼,发现了一家叫做“锦翔浴室”的汰浴的地方。由于彼时收入状况尚可,所以两个人洗一次澡花150元,并不算是经济压力很大的支出。毕竟,“洗浴+搓背+盐奶”只要75元,也算是很超值了。
在锦翔,首先结识的是开箱换毛巾的老张。老张是安徽人,一口的皖式普通话,身材矮小但是中气十足,老爸递给他一根烟他都能高兴半天,也算是个很实在的大叔了。
接着就是两位搓澡师傅:老居和老邱。老居长得很像前勇士队中锋扎扎•帕楚里亚,膀大腰圆,身长腿短,一头的黑色卷发格外显眼;老邱则是符合我对郑恺所有的老了之后的相貌的想象,黑黑壮壮的。老居格外健谈,老邱沉默寡言。我总是找老居搓背,我爸则是交给老邱。其实一开始,我们是不固定给谁搓澡的。但是我个人尝试过他们的搓澡服务之后,发现老邱力度掌握得更好,更舒服,走的是技术流路线;而老居则是嘴炮不断,各种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在你身上搓18圈之后草草了事------于是我就对老爸说“老居搓得很舒服,你就让给我吧。”所以在之后来洗澡的日子里,都是我找打人情牌的老居搓背,老爸找打技术牌的老邱搓澡。
我以为锦翔浴室会一直这么开下去。
直到3年前的某天,我们从江南山水菜市场的底楼走到两楼,发现浴室已经关门了,隔着上锁的玻璃门,里边都是些建筑材料。那之后3个月过去了,这里变成了一家旅馆,这意味着洗澡洗了5年的地方,就这么不存在了。
往后的日子我们当然也找过别的洗澡的地方,但无外乎:便宜的地方太脏,舒适的地方太贵。
之后我在如海超市见到过老张,甚至在其他浴室也见到过他;而老邱,也在一次我偶然路过的浴室里见到过,却也是昙花一现,终是没有再见到了。
缘分的纽带拼命地挣扎着,想维系人与人的感情。然而扯断的那一刻,终是无情。
(四) 尾声
其实生活中,每个人的每一天,都在经历相识与别离,只不过有些关系紧密,有些关系疏离;有些人真挚,有些人虚伪;有的人拼命给自己的人脉做加法,有的人则开始学会在朋友圈做减法……
像沪东街那样消失的街,有千千万万;像卖早点的老爷爷老奶奶那样消失的人,绝对不胜枚举;而像锦翔浴室那样整个消失掉的岁月,也太正常不过了。
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无论是人、事、物,无论是一段时光、还是那天的月光。
最近很喜欢两句小诗,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
“你脚踩的地狱只是天堂的倒影,我唇角的故事也是时间的灰烬。”
Grey Jan.24th,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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