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作者: 李小咩 | 来源:发表于2016-08-16 21:09 被阅读0次

    于炎炎夏日,我打马回乡,其实距离上一次回来,也才刚回来三个月,可是还是想的,但凡有机会。

    同上一次的借力调整不一样,这次从启程,心里装的就满满都是炫耀的喜悦。

    写字成势,瘦身成功,生意起色,一切都和日光一样,愈加明朗。

    想迫不及待,端到妈面前,说,看,我也是盘好菜!

    然而

    妈来开门的那一刻,我有点懵。

    神情和语气还是一样的。

    可是,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是稀疏凌乱的头发么?

    不是,她自打生完我,头发就一把把地掉,早就是枯黄绵软,毫无生机的样子了。

    是暗黄无光的面色么?

    不是,她常年当班主任,脾气不好,跟学生生气,跟我生气,跟不争气的生活生气,早就找不回面上的华光。

    是不再柔软的手掌么?

    不是,她辛苦操持着家里的上上下下,这双手经受过滚油与冰水的亲吻,也曾在刀光里上下翻飞,分辨得出每一种布料的组成,还能化一切腐朽偶为神奇,凌乱的纹路早就让人看不清这双手原本的模样了。

    是减到有些走形的身材么?

    不是,她害怕血糖太高,已经坚持瘦身两年多了,按理说,早就看惯了她细得不太正常的四肢和松软下垂的皮肤。

    那,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容我再看一看

    是她不再凌厉的眼神,是她近乎慈祥的笑容,是她掩盖不住的疲惫,是她若有似无的佝偻。

    我看得鼻腔泛酸,只得承认

    她老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个在我记忆里,无所畏惧,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超人妈妈,老了。

    她也有过五彩斑斓的少女梦,也有过宛若蜜糖的单车爱情;

    有过不让须眉半分的拔尖儿心,更有过打掉牙和血吞的苦楚心事。

    然而

    贪婪凶狠的生活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它一点点吸干了这个精明强干又飞扬跋扈的姑娘的气力,一步步挫灭了这个泼辣热烈又胆大心细的女人的豪情。

    靠着比她更强大的耐心,和更复杂的手段。

    于是年久日长,她终体力不支,渐渐败下阵来。

    水灵灵的皮肉被磨掉,剩下的,便是干瘪黢黑的躯体和愈趋平淡的内心。

    像极了一颗饱经风霜的桃核

    于是,回程的路上,我打算给她写点什么。

    在她还没有关注我的公众号之前,就当,是个秘密吧。

    你们都来替我保密。

    所有认识妈的人,都说妈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我一直都觉得,她是个顶笨的女人。

    我刚记事的时候,大家还不流行下馆子,印象很深的,就是爸爸请了人来家里,妈拎着大兜小兜,一头钻进厨房,围着个花围裙,叮光叮光,煎炒烹炸一个小时,就能把原本空无一物的大餐桌摆的满满登登。色香味俱全,甚至还有造型,八盘八碗,没有重样的,吃得客人们赞不绝口,直说爸爸娶对了人,爸爸笑得大眼睛眯起,大嘴巴咧到耳根。

    我馋,老早就蠢蠢欲动,却被妈无情拦下来,说客人没动筷子,不让我上桌。我就只能干瞪着眼儿,帮着端饭端菜,想着菜齐了,我就能开吃了。

    结果,齐了也没我上桌的份,但妈会提前给我拨出来一份,那时我小,不明白怎么我就不能跟那些叔叔大爷一起吃饭,不过他们喝酒喝得难闻,我自己悄悄在厨房吃也挺好,有的吃就不再想了。

    可是,吃完很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妈是干活的人,怎么也没有妈的份儿?书上不是说劳动人民最光荣吗?怎么妈劳动了半天,这么光荣也不能上桌,只能吃个剩菜?她是不是傻?

    爸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妈当着重点中学的班主任,因为管得严,在家长中很有威望。于是,家长们都希望把孩子送到妈的班上,或是让妈再多管管。于是,好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觉得我有特异功能,一想吃什么,就会有家长送来,小到瓜果梨桃,大到当时见都没见过的饮料和巧克力。可是,我只能咽着口水过眼瘾,连箱子都不能打开。因为妈要留着给爸日后送礼用,别说是吃的,更名贵的烟酒,妈都不许在没有客人的时候享用。妈觉得这样苛待自己,能省出一笔又一笔无谓的开销。

    不过,确实,她给这个家省出了好多好多钱,可是也省没了好多好多舒服。

    为了省下过年扫房的家政费,自己登梯爬高,干到腰酸背痛,手指冻出口子。

    为了尽快还清房贷,几年之内,从来没有为自己添一件新衣,买一双新鞋,每月生活费一度缩减到了500以下。

    完全不懂得给身体做保养,死说活说在美容院半个年卡,结果只舍得做基础护肤;判卷子为了不拖慢进度,不吃不喝不休息地狂判,结果谁也赶不上她的进度,结果她还得帮别人判;学校发的新床单被罩都给我留着,放在柜子里三四年也从不打开,自己躺在破了洞的旧床单上,跟看不见那个洞似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说上三天都不一定能说完。

    妈太笨了。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在我离家求学前,有限的18年里,我还没见过身边哪个人能比我妈的文学储备更厉害。

    上知经史子集,下晓名人轶事,耍得溜锅碗瓢盆酱醋茶,也吟得出诗词歌赋棋酒花。散个步能散出来中华上下五千年,吃个饭也能拿几个成语典故来蘸酱,外国名著也能探囊取物般娓娓道来。

    妈书读得多,还记得住,口才又好,脑子转得快,俏皮话一说一溜儿,斗不过三个回合我就会败下阵来,不是一脸懵逼地问妈上一句是啥意思,就是被妈逗得像烂泥一样笑瘫在地上。

    不过,妈从不跟外面人耍这样的机灵,更不会动粗,永远一副彬彬有礼的温婉模样,顶多上课奚落奚落不好好听讲的学生。

    但一次中午吃完饭,我往街对面的家属院走去,妈走在我身后。火光电石间,一把大力将我扯向后面,一辆飞驰的载人摩托擦着我的左脸,险险而过。我被吓得站在路边呆若木鸡,妈却毫不迟疑地跳起脚就追,边追边骂,等我回过神来,妈顶着乱发和气歪的脸,示意我回家,我低头瞧见她的鞋带断了。

    后来,我问妈,你不怕你追上之后,他们打你么?

    妈说,哪有空害怕,当时看着摩托要碰到我的时候,心脏骤缩成一团,直觉就是先伸手拉我回来。回过神来只觉得血往头上冲,追出去一条街,怎么难听的话也不解气,一心就想打死那两个二彪子,哪里会怕的。

    我说你也不怕熟人看见你这泼妇架势,看到了以后更说你是母老虎了。

    妈笑着说,不怕,我是老母鸡,鹰来了,护住你才是真的,管他什么姿势。

    妈做人实诚,从不骗人,更不许我撒谎骗人,永远一是一,二是二。小时候也曾因为满嘴跑火车,挨了不止一次的胖揍。所以到现在,但凡撒谎,必心虚,说话发颤,眼神发飘。

    可是,上高三的时候,天天夜里12点睡,早晨5点起,觉严重不够,困得站着,坐着,吃饭,上厕所都能睡着。妈看着心疼,实在叫不醒我的时候,便任由我睡去,等我7点惊醒之后,电话告知我假已请好,串通一下口风,肚子痛的就装装痛,感了冒就带包卫生纸。如此这般,瞒过了几次班主任的法眼。

    回忆起这段黑历史的时候,妈总说我把她能想到的请假理由都用完了,高考再不来,她就编不下去了。也因为体验过了,所以从我高考那年,妈就再也不对早起请假的孩子刨根问底儿了。

    我想,这帮学弟学妹应该来感谢感谢我。

    妈是个心思重的人,担心和挂念都不爱放在嘴边,全凝在了眉头紧锁后的褶皱里。

    总想帮我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安安稳稳,没有危险地过好这一生。

    偏偏我心大,喜欢在外头野,所以老是不能按照她规划好的路线来走。

    为这,白白地失掉了好多睡眠。

    刚开始她还有些不满,一边嘱托一边训斥,但久了,见我执意如此,也就认同了。

    上学的时候,怕我看闲书耽误学习,怕我数学不好考不上大学,怕我交到坏朋友。

    等工作了,她怕我出国时坐的飞机会从天上掉下来,怕我不能和同事处好关系,怕我看手机电脑太久把眼睛看坏了,怕我吃太好变太胖,吃不好低血糖。

    她怕我一个人走得辛苦,总催促我找一个,可言语间更怕我会遇上渣男,而且碍于距离,力也出不上,于是自己倒比我还要纠结几分。

    成年之前,我一直将她的关心视作负担,觉得管制太多,束缚太紧,更觉得恩情深重,无以为报。一度以叛逆来表达内心的焦灼,闹到两败俱伤,伤痕累累。

    直到我见过更为广阔也更为凶险的世界,再回过头看,才真正理解,因为是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才能成就这一份倾其所有的爱。

    如亦舒所说,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

    这份担忧,便是她爱我的载体。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年轻气盛,喜欢大包大揽的她,是绝不会放手让我这样飞的。

    面团经过千万次的击打揉压才会变得柔软蓬松,人心也是一样的。

    所以二十年后今天,换我来担心妈。

    怕你独自一人把日子过得太简朴,怕你不复年轻的记忆力会让你找不准陌生的方向,怕你面对着一堆冰冷冷的高科技产品束手无策,怕你吃的不好缺营养,运动太多身体累。

    感谢年华,恩赐我一针清醒,让我更坚定回去陪你的心。

    【妈,爱你是我心底最温暖的歌,不管时光是否沾染尘埃,也不论岁月是否褪祛本色,这歌值得一遍遍哼唱,像当年你哄我睡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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