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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拉面

一碗拉面

作者: 杨耀东 | 来源:发表于2017-08-07 16:33 被阅读0次

    北方冬日的清晨,即便太阳升起来,也不过是画在空中的一个白色的圆罢了。

    冷清的大街上,环卫工身上那本来温暖的橘黄色只剩下了橘黄色。从住处到长途汽车站要经过一所中学,早晨的校门口聚集着好多卖早点的小摊贩,母亲曾经也是这样的一个小摊贩。那是我家举家外出打工的日子,母亲卖的东西叫凉皮,是北方很流行的一种食物。做凉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那时不像现在,很多摊贩卖的食物其实只是把半成品加工熟了而已,母亲那时都是自己亲手做。头天晚上,先和一个面团,将面团放在水里反复的洗,直到将所有的淀粉洗到水里,这个过程大概的得一个小时,而且不能用热水,即便是寒冷的冬天。洗好面后就是准备各类调味品,蒜泥、韭菜花、辣油、芝麻面儿、香菜、豆芽等等,全准备妥当了往往得夜里十点多。第二天早上四点就得起来做凉皮。先将昨晚沉淀好的淀粉加入适量的水拌成糊状,煮一大锅沸水,准备两个特制的大铁盘,在盘底抹上一层素油,将淀粉糊舀一勺到铁盘子里摇匀,然后放到水面上蒸,等糊状的淀粉结成一整张面皮便可取出来了,这时将第二个铁盘放进锅里,将刚出锅的凉皮扒出盘子,准备下一张。做20份凉皮大概得两个多小时,不仅仅是劳累,常年笼罩在热气中,母亲的患上了很严重的风湿病。然而,这劳累才刚刚开始,早上七点多,母亲会用一根扁担,一边挑着刚做好的凉皮,一边挑着昨晚调制好的各类调味品,步行到二十多里外的山上、沟里、煤矿、集装站……卖凉皮。有一次,母亲路过我的学校,一个有钱的同学买了一碗凉皮,我默默在旁边给母亲打下手,周围围了好多同学,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大家就那么围着蹲在地上的我和母亲,我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只能看到高大的,遮蔽了太阳的黑影,给人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记得那时,一碗凉皮1块钱。后来好点,不用挑着去卖了,像现在这些小摊贩一样,母亲买了一辆旧三轮车,骑着车卖。

    所以,每次看到这样的摊贩,总会想到母亲,心中总会仍不住的心酸。再后来,母亲在街上开了一个鲜花礼品店,但生意并不是很好,于是她在店门前摆了一个摊子兼卖水果,生意还不错。只是,卖水果也是个辛苦活儿。

    母亲那时最愁的是进货。每次进货都要到七八十公里外的县城,因为只是摆个小摊子,水果又容易坏,每次不敢进太多,雇车根本不划算,只能搭班车。

    那时我在县城上高中,一次母亲中午来进货,顺便来看我。

    我们在一个拉面馆吃饭,是那种车站旁边的小面馆。狭小的店里几只桌子拼成一长列,坐了人后,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我说自己在学校吃过了,于是母亲只要了一碗拉面,又多要了一只空碗,她想和我分着吃。拉面很长,一次性筷子很软,只见拥挤的长桌上,我和母亲的两双筷子在挨着的碗沿上互相撕扯着,却怎么也夹不断那几根坚强的拉面。本来喧嚣的面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静了下来,大家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我和母亲,突然,母亲把筷子伸入自己的碗中,将所有的拉面挑到了我的碗中。我说自己在学校吃过了,要把盛面的碗推给母亲,母亲坚持不要,说天太热,没胃口,只想喝点汤。母亲喝完后,央求老板加碗汤,我抬头看了看,只觉得那偌大的汤勺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伸了过来,那热气腾腾的汤散发着冷漠的目光。

    出了面馆,母亲要我回学校,我坚持要和她去进货。

    批发水果的店紧挨着马路,我和母亲搬了两尼龙麻袋西瓜和其他一些水果在路边。好几辆班车从我们身边缓慢驶过,都没有停。终于有一辆十分破旧的班车停在了我们身边,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司机风风火火下了车,嘴里高声叫嚷着:

    “又是这个怂老婆,我这车就让你往烂压呀,快点快点,交警查着了。”

    说着帮忙搬了箱橘子上了车,我和母亲抬了西瓜往车上挪。我从小没什么力气,只感觉袋角一点点从手中滑落,母亲吃力地不断往上提,想尽量减轻我这边的重量。眼看我就要脱手了,司机一把拖住了袋底,笑着说:

    “这个老婆是厉害了么,比煤矿上的装卸工也有力气。”

    母亲的货堆满了班车的过道,一个刚上车的中年男人踩着西瓜往里走,母亲焦急地喊着:

    “踩烂呀,踩烂呀……”

    中年男人厌恶地回道:

    “堆的满满的,不踩咋过了,车给你一个人包下兰?”

    母亲没有回话,不断拿手擦拭着被踩过的西瓜。

    司机一边催促我下车,一边探出身体高喊着:

    “上车走了,上车走了……”

    母亲也催我下车,车缓慢地开了,母亲探出窗外对我说:

    “回去吧,回去吧,好好学习。”

    我转回头,背向了母亲。

    车上比外边更冷,我缩成一团,等待着开车。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打拼,半年多时间一事无成,反倒病倒了。母亲听说后一晚上打了十多个电话催我回老家看病。此时此刻,残留在身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冻结了一样,如一层硬痂包裹着我,让人阵阵作呕。活着真累,我了无生趣地胡思乱想着,有时觉得要是没有牵挂的母亲,也许就不会有压力了,自己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人穿暖全家不冷,有时也会想,也许西方那种冷漠的亲情观念也挺好。曾经听朋友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儿从小被父母送到美国接受教育,后来嫁了个美国人留在了那里,女孩的父母出国看她,和女儿一家在饭店吃了顿饭被要求AA制,饭后直接被送到了宾馆,连女儿的家门都没机会进,美国女婿认为他们的到来打扰了他们的私人生活,而他们的女儿也认为这一切很正常,因为在美国,父母不过是十八岁前的监护人,仅此而已。

    远远的医院大门口,我一眼便看到了佝偻着身体的母亲。

    “看看你,瘦成个甚。”

    每次见面,母亲老是这句话。我说:

    “没瘦,一直都这样么。”

    “还没瘦,脸成了个白皮。”

    挂号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我要母亲坐着等会,等排队的人完了再去挂号。我一向不愿排队,宁愿最后一个也不愿和别人挤来挤去。母亲说:

    “你坐着,我去排。”

    我倔强地说:

    “排甚了,迟点就迟点,非得和别人去挤?”

    母亲说:

    “你什么都不懂,等,等到下班也等不上,排队的人甚会都有。”

    我突然想到,是啊,排队的人什么时候没有,而我只会貌似清高地等待着,等待着。

    挤出人群的母亲说,时间还早,先去吃点饭。

    医院的对面是一家拉面馆,我们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

    母亲说她吃过了,只要了一碗拉面。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再加上一路的颠簸,实在没什么胃口,我把汤都喝完了,面几乎没有动。母亲让我多吃面,我说不饿,不想吃。母亲可惜地说:

    “不要浪费了哇,一碗面一口也没吃。”

    说着,她把面拿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回头对服务员说:

    “麻烦加点汤吧。”

    服务员的眼神一下子让我想到了过去,我猛然间想到,长这么大,原来自己只和母亲去过两次饭馆,第一次是拉面馆,第二次还是拉面馆,第一次是两人吃一碗拉面,第二次还是两人吃一碗拉面。受尽千般苦难的母亲一直默默地付出着,从来不求回报,而我只是刚刚离开母亲的羽翼,刚刚离开学校那个象牙塔,刚刚初尝生活的不易,就灰头土脸的对未来失去了信心,甚至还将着艰难的生活归罪于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上,我报答了什么?我甚至都没能力请母亲单独吃一碗拉面!

    看着埋头吃面的母亲,我的泪夺眶而出。

    到底是谁在为谁辛苦地活着?到底是谁,在为谁辛苦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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