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拉面

  夜里十二点了，漆黑的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冷得凄然，天坛西路上行人寥寥，都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双眼，没有一丝肌肤露在外面。

    整个街道，只有路灯照射的区域泛着黄光。

    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拉面店还在营业，老板能把生意做到这个点，也是拼了命了。

    老刘独自从路东过来，老安独自从路西过来，两人在拉面店门口碰着了，互相瞅了瞅，都把目光对准了拉面店。

    但两人并不认识。

    老刘不进门，老安也不进门，两人都犹豫不决，思前想后，互相摸摸自己的口袋。老刘掏出一张一百块钱的钞票，对着店里的灯，仰起脖子看了看，又叠好装进了兜里。老安也掏出了两张五十面额的，凑一块也是一百，左手拿一张右手拿一张，同时举起来仰着脖子看了看，也叠好装进了兜里。

    两人同时抬脚走进了拉面店。

    店里只有店主夫妇两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看着电视剧，时不时的哈哈大笑。

    老刘和老安推门而入，倒把夫妇二人吓了一跳。

    “老板，来碗拉面”，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出来，好像这句话在门口准备了很久，听上去声音洪亮，但声音里分明夹带着颤抖。

    “面里多加五十块钱牛肉”，老刘喊道。

    “再来五个牛肉夹馍，十瓶冰峰”，老安喊道。

    老板娘眨巴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老板。

    老板也一时错愕，眼睛睁的斗大，盯着自己的媳妇。

    “哎呀，不好意思啊两位客官，只有一碗拉面了，还是给小范准备的”。

    “小范是谁？”老刘和老安又异口同声的说道。

    “小范是附近住的一个小伙子，就爱吃我这里的拉面，每次过来，一碗面，六碗汤，一碗不少，一碗不多，而且天天夜里12点过来，你说气人不气人，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他吃完只给一碗面钱，汤的事一分不提，光喝汤就把我喝穷了，这还不是最最气人的，最最气人的是有时候晚上12点了，我把面和汤都准备好了，他却没来。”

    老板娘在一旁偷偷的笑。

    老刘和老安互相看看对方，都傻了眼。

    老刘突然哭了，越哭声音越大。

    “老天爷呀，你怎么这样对我，你要折磨死我啊”，老刘边哭边喊。

    “怎么了，怎么了”？老板娘关切地问道。

    “一年前，一个朋友带我在李家村吃了碗陕北羊肉面，这是我吃过最贵的一碗面，五十块钱啊，一碗面里面肉比面多，吃的我那叫一个舒坦啊，吃光喝光，把碗都舔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然后呢”？

    “贵啊，我自己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吃碗面，无数次从那家店前面过，我都要看好久好久，就是不敢进去，我不敢乱花钱啊，家里六张嘴都在等我啊”。

    老刘越说越委屈，越哭声音越大。

    “今天，我儿子被一家大公司录用了，高兴啊，我要吃碗羊肉面庆祝一下，晚上十一点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揣着一百块钱就去了李家村，结果人家已经关门了，我不甘心啊，雪再大，我也要吃完肉比面多的饭，我走啊走啊，街上的店都关门了，阴差阳错就到你们这了，你却告诉我只有一碗面了，还留给别人了，啊，老天爷啊”！

    老刘伏在桌子上哭，有些喘不过气来。

    “啊，苍天啊，要命啊”。

    老安突然也哭了起来，哭得比老刘还凄厉。

    “你又咋了”？老板娘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唉，可怜呐，老天爷要气死下苦的人啊，我在高新区那边给人看工地，每天都是自己下点挂面或者馒头就着咸菜凑合着吃，倒也满足。高新区那边都是写字楼，全是坐办公室的白领，有一天，我在路上站着，一个小白领姑娘提着一份饭从我面前过，饭香透过塑料袋的缝隙袭来，被我闻到了，那叫一个享受啊，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陶醉过，就像在天空中飘了起来，这时，一辆小汽车开过来，把地上的泥水溅到了小姑娘的裤子上，有一点点还滴在了塑料袋上，小姑娘很生气，就顺势把袋子递给我，说大叔啊，这三秦套餐你吃吧，里面干净着，我没心情吃了，说完转身就走了。我拿回活动板房里，打开一看，原来三秦套餐是凉皮、肉夹馍、冰峰，我狼吞虎咽啊，一个渣子都没留，香啊，太香了”。

    老安的脸上绽放了一丝笑容，但眼眶扔挂着泪水。

    “然后呢，然后呢”？大家都迫不及待的问。

    老安的笑容没有了，哭声变大了。

    “然后，我再也没有吃过三秦套餐，我想啊，朝思暮想啊，想得我睡不着觉啊，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花五块钱吃碗凉皮，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花七块钱吃个肉夹馍，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花两块钱喝瓶冰峰”。

    老安说着，拿手抹了抹眼泪。

    “我不敢三个都要啊，实在馋了就只吃一样，我从来不敢吃个奢华的三秦套餐啊，家里的老母亲还在床上躺着等着我的钱买药啊”。

    老安的哭声变大了，满脸的委屈和无助。

    “今天，我女儿来看我了，说我瘦了，给我塞了一千块钱，说让我别再吃挂面啃馒头就咸菜了，说她挣钱了，能分担家里的负担了，晚上十一点我终于下定决心了，要吃个超豪华的三秦套餐，我揣着一百块钱出了门，结果高新区的店都关门了，我走啊走啊，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来了，你却告诉我只有一碗面了，还留给别人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抢面的，唉，苍天啊”！

    老安说完，也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老板和老板娘对望一眼，老板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秒针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现在已经十二点十五分了。

    “过了十二点了，估计小范是不来了，这样吧，二位老哥，来了就是客，认识都是缘分，就一碗拉面了，我给你们分成两个小碗，这个老哥嘛，肉给你加足，这个老哥嘛，肉夹馍和冰峰一个不少，你们觉得怎么样”？老板说道。

    “好好好，行行行”，老刘和老安又异口同声了。

    “好嘞”，老板和老板娘边说着就到后厨忙活去了。

    老刘看看老安，老安看看老刘，两人都挂着眼泪，互相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饭菜都上来了，老刘和老安心满意足地吃着，老板提了一瓶白酒，往桌上一摆，酒瓶上印刷着内供。

    “两位老哥，来，吃着喝点”，老板客气地给老刘和老安各倒了一杯白酒。

    “嘿，还是内供啊，哪来的”？

    “呀，内供，好多年没见了，哪整的”？

    老板神秘的嘿嘿一笑，说：“这东西可不容易得来，外面见不着啊，这还是小范给我搞的”。

    “对了，小范到底是干啥的啊，听你说了大半天了”，老刘和老安又异口同声地问道。

    “小范是……”

    老板突然看着门口，眼睛都绿了，整个脸部僵硬了。

    “小范……小范……小范……”，老板语无伦次，嘴里不住小声念叨着。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胖子，三十岁左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分外狰狞。

    “上拉面”。

    老板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小范啊，过了十二点了，我以为你不来了，就把面卖给两位老哥了”。

    “算你狠”。

    说完，小范转过身推开门就走了，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老板追了出去，边追边喊，小范，小范啊，小范，小范啊，别走啊，我还给你留了六碗汤呢，一碗不多，一碗不少，小范，小范啊……

    老刘和老安莫名其妙，满脸诧异地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莞尔一笑，慢慢悠悠的说道：“小范啊，他救过我们的命”。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天更黑了，老板的喊声从外面传来，“还有六碗汤啊，一碗不少，一碗不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