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自己人

还是要自己人

（选自《在美国卖绿茶》）

二十年前在美国使馆外排队签证时听到后边一半老男人叮嘱其子:“到了美国，你离中国人远着点。中国人尽坑中国人。”后来也时常看到听到类似海外谋生箴言。但到了美国，发现人以类聚，业由群分。黑人住黑人区，老墨有自己的地盘，中国人有中国城；犹太人把持金融新闻，意大利人承包垃圾处理，黑人包占体育，中国人开中餐，韩国人垄断干洗店，印度人主管加油站、旅馆，中印新移民从事IT 等等。各族群在美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各个族群都有意无意地帮带自己人，牢牢把持自己的那一行当。因此，在美国谋生，有自己人非常关键。我在美国推销绿茶，感触颇深。

在首府华盛顿市中心有个中国店叫华兴（Wah Shing International ），专卖武术用具，也卖茶。经理姓何，快人快语。我说明来意，给她看了我的绿茶，自然少不了王婆卖瓜。里头一年长妇女，台湾人，说：“你卖这茶卖了多久？”我说我卖了五年。她说：“你卖茶这么久，你的茶要那么好，还用得着老板到处跑？”我只有一笑。何小姐问：“你这茶是哪里的？”一听这问话我就高兴：只有中国人才知茶好坏关键在于产地。我说：“湖北英山。”她说：“我不喝茶。你等等，我有个朋友是个湖北人。”她马上拨通那朋友的电话。放了电话，她说：“好，我试试。我朋友说英山茶很有名。”她就开始卖我的绿茶了。多年过去，我那茶在那店里都卖得很好。

马里兰巴尔的摩有家叫“自然与草药”的店子，老板是个中国人，叫杰夫， 人如其名，非常精干，见面就问我卖什么。我说卖绿茶。他说你看看我什么茶没有？他店子里全是茶，从地上堆到天花板。我见了无数健康食品店，没见过有这么多种茶的。我说：“我的茶跟这都不一样。” 他说: “好，到隔壁去，我试试。” 他把我带到隔壁一中餐馆。我给他泡了茶。他抿一口，品品，大叫说：“好！你有多少？给我三百盒!” 我说：“你别要那么多。卖完我再给你寄。我先给你一百盒。”他要还价，我没松口，他哈哈笑，没再还价。他说：“我原来是福建茶叶研究所的。我天天喝茶。你这茶好，我一喝就晓得。”这是我最快意的一次推销！很少有他这么爽快的，也少有他付款那么快捷的 --茶叶寄去几天，他的支票就到了。 至今他一直在推销我的茶，每次都订很多。每次订茶，他都要开开玩笑，别着怪腔，说：“喂，我是阴山啦，你们要茶吗？”

在马里兰，走进一家大型高档超市，问一系抹衣的老头谁负责采购。他说：“我们总经理，他不在。”我问：“他几时来？”他说：“他随时都会来。他人很好。你等等。”我便在店里逛。一会老头说：“他来了，那不是。” 只见一三四十岁的男子，绷着脸，背个包进来。我走过去问好，说明来意。他不动声色，说：“你等一会。”说着便去帮人卸货。一会卸完，他说：“到我办公室去吧。”还是沉着脸。 我心里发紧，想他多半是“大韩国”人。韩国人生性岗巴，对中国人有点说不出的味道；他们多不动声色，不知他们脑子里转什么筋；他们跟老美一样，不懂中国茶，但跟老美不同的是，他们自以为懂茶。遇上这种韩国人，我就情绪低落，情绪一低，脑子就不转，话也说不清，而拿下个店子，就在见面几分钟内的几句话；三板斧砍倒他们就砍倒了，没砍倒就只有走人。

我跟着他到了办公室，他关上门。我给他泡了茶，让他尝尝，说我的茶在某些店里卖的如何好，说这正是你们这种高档食品店顾客寻找的东西；如今很多人都知道绿茶好，可市面上买不到好绿茶，他们只好上网买；你要卖我的绿茶就省他们事，他们就直接上你这儿来买了。而绿茶这东西是你喝了还要喝，喝好了还会介绍给别人喝。但是店里得有人推销，这茶得放冰箱里。 他说：“好，我试试。你给我24包。”他给我名片。我一看，他姓Loh。我问：“你韩国人？”他说：“中国人。” 听到这我心花怒放：原来是自己人！难怪他那么爽快。他说：“看到你这种推销劲头，我很高兴。我想帮帮你，但不知行不行。”他英语说得很棒，有英国味。我问：“你香港来的?”他说：“马来西亚来的。那儿不大好，我们就移民到新加坡。我妻子公司派她来美国，我就跟着来了。”我说：“在美国食品店很少中国人负责，你怎么杀到这一行的？”他说：“我在新加坡管两三百人。来这里，先没工作，在家带孩子。孩子上学了，我闲了就找工作。哪有管理工作给我？我又不在高科技行业。就想什么事先干着再说。这里要个打杂的，那我就来打杂呗。后来他们看我干得好，让我管个小部门的货架，再后来让我管那部门。原来那里乱得很，我一接手就条清理顺。老板就让我再管大点的部门，我也管得大家满意。老板就叫我管这个店子。我一管，这店子的营业额上去了。老板又找我，说把两个店子都交我管，给我利润分成。我就一直在这里干着。”我对他肃然起敬。他说：“我们中国人有脑子，肯吃苦，到哪都行。” 我仿佛他乡遇故知，跟他相谈甚欢。谈完出来，他把我介绍给店里药品部的女士，让我教她如何介绍我的茶；又跟我商量把茶摆放在哪里。半年后我的茶在那店里卖不动-- 因为食品店没人专门推介，而我又不能去推销。我叫他把没卖掉的茶退给我，我退钱。他叫我千万别担心，说这点损失于他们根本不算什么。

我拿下的第一家大餐馆是陈氏蟹屋（Bob Chinn’s Crab House），店主是第三代华侨、八十多岁的勃柏。他说见到我就像见到年轻的自己，所以他很愿意帮忙。他虽不再插手餐馆管理，但他还是叫餐馆主任用我的茶。

在美国卖绿茶的经验告诉我，要做生意，还得靠自己人，是我族类，其情易通，其理易解。华盛顿的何小姐，因为来自中国，开口就问茶产自哪里；而巴尔的摩的杰夫自己就是福建人，懂茶，一喝便知，不需你细说；那个马来西亚来的陆先生，自信中国人优秀, 见了同胞就像见了老友，以帮助同胞为乐；陈伯勃老头对中国同胞有本能的好感，他认为中国人是得上帝保佑的（Chinese are blessed），有这认知，自然会以帮助同胞为己任。

我的茶卖得最好的是几家中国人开的面对黑人的店子。这些店子自行推销我的绿茶，因为他们知道绿茶的药用功能，也知道如何向顾客推介绿茶；而白人的店子则更依赖于我的推介。我长年在美国各地跑推销，每当遇到同胞在店里负责，话就好说多了，生意也好做多了。这让我心生感慨：如果美国有三四千万中国人，我的生意该会多么顺利！而如果没有排华法案，美国现在就会有三四千万华人。排华法案的根本是美国白人为保障其绝对优势地位对华人的着意排斥。排华法案生效的六十年间 （1882-1943）是美国移民的剧增期；恰在此时，美国以巧妙的名义把中国人挡在国门之外而敞开大门让欧洲白人移民大量涌入，抢占地盘，以确保白人在美国占绝对数量优势而把中国人一劳永逸地遏制在微不足道的份额。人类的终极竞争是种族生存之争，而各种族的生存竞争都集中体现在美国国土上。各个族群都在美国争夺生存资源，得资者生，失源者亡，而同族越多，无形资源则越多，因此各个族群都为了自身利益自觉地帮带同胞。我的生意因为有少许同胞的帮助，顺利许多，让我倍受鼓舞；可悲的是中国人口在美国份额微不足道，未来也永远不会有大的增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