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

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妃嫔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侯。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士民之家皆效之。---《开元天宝遗事·乞巧楼》

阿萝对着月头作揖，嘴里念念有词。

“阿姐许的什么愿？”

“臭小七，就不告诉你。倒是你呀，知不知羞，不和那帮小子混玩，跑到姑娘们这里来掺和乞巧是怎么回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靖哥哥走了好久了，阿姐准是又在念着她的靖哥哥早日归来，娘，你说是不是啊？”

“小七，莫要闹你姐姐，让阿福带你去找哥哥，一会子穿了针，你阿姐要和子烟姐姐上街去游花灯，别误了时辰。”温和的声音道。

“阿福，走喽，找哥哥玩去喽。”

堪堪入夜，却隐隐已有几分秋日的凉意。初七的月牙含羞带怯，半遮半掩，只肯朦朦胧胧洒下一层光辉，所幸阁楼上已经掌灯，庭院里的灯笼也都被点燃。院子里，一张花梨条案上搁着各色瓜果，兽金炉里的烟儿若有似无地打着转，两位中年妇人围坐着兀自说话，旁边四个年轻的姑娘跪坐在毯子上，跟儿前铺满布头针线，正对着图案扎绢花。

“碧落银河畔，金风玉露时，阿萝，子烟，快快穿针。”一位妇人道。

织女星悄悄地已成了最耀眼的一颗，银汉迢迢，和牛郎星遥遥相望，不知哪里来的一群鹊儿叽喳盘旋，阿萝仰头望去，竟好似搭起了一座桥，把两颗星子连了起来，不知怎的，吵吵闹闹之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娘亲在，子烟姐姐在，姑母也在，讨厌的小七也在，唯独那个人不在。好不容易得了赏花灯的机会，子烟姐姐有林公子作陪，我去做什么呢。

两个小丫鬟把五色丝线理出来，递与阿萝和子烟，两人各执一排九孔针，对着月儿，穿针引线，只见子烟手指翻飞，一个弹指的功夫，五色的丝线竟已齐齐落入九个针眼里，交叉有致，飒是好看。

阿萝故作生气：“好没意头，子烟姐姐就不能让我一回么，每年都是我输巧，快没物件儿作赌资啦。”

子烟笑岔了气，一点她额头，转头朝阿萝的娘亲道，“姑母，瞧瞧这丫头，就她这张嘴巧，乞巧乞巧，阿萝年年求的不是巧手，是巧嘴吧，我看你那玉坠子不就挺好的，快快拆下来给我。”说罢便伸手去解。

“什么都可以，就这个不能给。”阿萝忙忙爬起来，一边去捂腰间的绣囊，一时笑闹作一团。

远处锣鼓声喧哗声混作一团，袅袅传到僻静的院子里，挠的人心痒痒的，子烟牵着阿萝，带着两个小丫鬟，坐着马车到朱门大街赏花灯去。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从街头到街尾，各式各样的花灯闪闪烁烁，四处是铺满首饰香粉的花车，人潮涌动，一时天上著词声。姑娘们珠翠钗环花满面，哥儿们皎如玉树临风前。

林公子早已候着两人，伸了手，借着扇子来扶子烟，子烟娇娇怯怯地下了马车，阿萝很为她欢喜，两人婚期将近，明年的乞巧节，怕是不能再如今日这般打闹。

大概因为平素并不能像今日这般自在，街上的热闹让人目不暇接，两个小丫鬟早已心痒痒地东瞧西瞧，阿萝子烟也不介意，便随她们去。一路上尽是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三三两两，有拆灯谜的，亦有看杂耍的，年中这朱门大街最热闹的时候便是此刻吧。

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群冲散，阿萝倒是不担心，独自慢慢走着，只是良辰美景，并无心相看。

花灯铺子的老板把灯都挪到店门外，正张罗着猜谜，远远地招呼阿萝，阿萝随手指了一盏兔子灯，老板偷偷地笑，取了写着谜语的绢布来给她看。

“明月何时照我还。”阿萝念到，恍然忆起了什么，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绣囊，捏到里面硬硬的坠子。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店门处，细细的晚风微微荡漾，花灯轻轻摇晃，光影交融，一时间看不清脸。

但阿萝知道，那就是他。

空缺了一晚上的心，好像一下子满得快溢出来。

这时候，烟火刚好在月儿下迸开，像千树繁花被东风吹散到天上，又星星点点地，纷纷落下来，牛郎织女星渐渐变暗，好像在艳羡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