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总是灰沉,空气里闷热的潮湿和连日的阴天消磨着人们的耐心。
街上的人心事重重,似乎意料到什么事情即将会发生,又不知道“即将”到底是多久。
他们只能走得更快。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懒觉,可千万不要尝试在下午醒来。
尤其是周末的下午。
下午两点,我醒过来坐在床上,外面的天气依然阴沉。
整幢宿舍在阴天照不进阳光,直到下午六点,楼道里的灯才会亮起,春招之后,毕业生陆续的搬走,楼道里总显得空荡荡的安静。
没有上课,没有约会,这时候感官被放大,我听到了时间走过的声音。
像是与外界隔离,又像是软禁,我无意再享受这份恰意,开始准备起床。
瞄了眼手机,麻生在一个小时内向我发了三条微信。
[老大不见了。]
[春桦去找了。]
[春桦和老大都不见了!]
披了件衬衫,我就去敲麻生的门,最后在春桦的房间找到他。
“怎么回事?”我问麻生。
麻生插着腰,站在一堆行李箱前和我说,下午春桦叫他帮忙整行李,
整着整着就提起,东五楼下的老大不见两天了。
春桦就问麻生,“老大不见了?”
“好事?”
春桦又问,“老大真不见了?”
“坏事?”
“没事。”春桦继续收拾行李。
麻生接着说,就取个快递的功夫,回来春桦就不见了。
“我打电话给他,没有接。” 麻生说,“之后发条微信给我,说叫上你一起找狗。”
狗丢找狗,人丢找人,我想这完全合乎逻辑,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而把 [ 春桦 ] 和 [ 老大 ] ,中间再加个动词 [ 找 ] 串联起来,整件事出奇的扑朔迷离。
[ 老大 ] 是我们宿舍大妈散养的流浪狗,听说是之前学生遗弃在学校的,到我们这届搬进宿舍,老大已经在学校呆了七个年头。
狗如其名,素日仗着大妈的庇护,在宿舍楼里横着走。
谁不服气就逮着你叫,心情好了在六楼天台晒太阳,不高兴了挑个宿舍门撒泡尿,它从不咬人,不会给大妈添堵。
老大喜欢给新生来下马威,开学第一天,它便来临幸了我的宿舍,但我的贡品只有一块小熊饼,被它追着叫了三天。
这一度让我的大学生活黯淡失色,直到春桦的出现,他是第一个敢于挑战老大的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摆脱针对的我,仿佛看见了美好的未来和学姐在朝我招手,但其实临近毕业,也并没有。
这都不重要,只是万万没想到,春桦和老大这一仗,一打就是四年。
一米九的体育生,偏要和只狗过不去,从他踢走老大的骨头算起,期间大小战役无数,但多以老大完胜告捷。
大二的时候,一次春桦和我们吃火锅,他突然告诉我们,
“老大其实长得还挺标志的,一身白晃晃的毛,打扮打扮的话,不愁没人收养。”
说着夹起一片牛肚,嗦嗦嗦的下了肚,我和麻生听了惊出一身汗,生怕他要把老大抓去做狗肉火锅的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其实我们多虑了,春桦恋爱了。
谈了恋爱,春桦就很少回宿舍了,一生之敌的突然消失,老大终日在天台晒着太阳,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没过多久,麻生也交了女朋友,于是我也爬上天台,一人一狗,各怀心事,度过漫漫夏日。
一个晚上,春桦鬼鬼祟祟带女神回宿舍,一束白光从黑漆漆的楼道窜了出来,绕着春桦和他的女朋友使劲叫唤。
结局就是,被宿舍大妈逮个正着儿,把他俩统统交给了自个儿的辅导员。
春桦在宿舍气得咬牙切齿,头爆青筋着发誓要抓老大刷狗肉火锅,谁劝都不好使。
不过这之后,女神对春桦好感倍增,说他一定很有爱心,连流浪狗都这么喜欢他,碍于人设,春桦之后每次去约会都带点狗粮,不仅给我们吃,也分给学校的流浪狗。
直到和女朋友分手,春桦的宿舍还有一大袋未被拆封的狗粮。
我和麻生从东区绕到西区,也不见春桦的踪影,一米九的大个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后来阿瑾打来电话,说在小长城上找到了春桦。阿瑾是麻生的女朋友,春桦同系的小学妹。
看到春桦的时候,他坐在长城顶上喘着大气,一声不发,汗从额头一路流到通红的脸颊,眼神里布满着血丝,迷离而涣散。
“做啥子嘛,锅(哥)?”阿瑾实在看不下去,“不就分手了嘛,至于这么死去活来的。”
麻生给阿瑾使眼色,叫她不要再说,阿瑾回敬他一个白眼,接着说, “舍不得就去找她,这么大个人没一点主见!”
春桦深吸一口气,用手使劲抹了抹脸,站起来说,“个婊子养的,说啥子嘛,老子只是累了,坐会儿。”
“那爬这么高干嘛?”我问。
“这里高,看得远”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麻生问。
“当时正和科学家说话。”春桦说。科学家,同班同学,一个游走在实验室和教务处的科学怪才。
“你俩有什么好聊?”我边问边回想起,当年科学家因为实验失败烧毁春桦半截内裤,被春桦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
“他看我在打听老大的消息,给我支招。”
“都啥招啊?”
“也没什么,就是说狗的寿命也就十来年,临死了,会自己找块安静的地儿等死。”春桦说。
“我算了算,到今年,老大应该也有十一岁了。”
我和麻生面面相觑,不做声,好像已经准备好哀悼。阿瑾当机立断的说,“那等啥,都去找,活要见狗,死要见尸!”
我们跑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记得上次这么逛学校,还是在大一时的校园马拉松。三年了,自认为已经很了解这个学校,其实很多地方我都不曾到过,在看那树,那湖,那假山的时候,我竟有种无可名状的生疏,想到就内疚起来。
到了晚八点,空气依旧闷热,老大没有找到,但是散伙饭还是得吃。
后街的烧烤摊里,春桦,麻生,阿瑾还有我,春桦点了一箱拉罐啤酒。
一箱20瓶啤酒,春桦一人闷头干了15瓶。
酒过三巡,麻生举起酒杯要去和春桦碰杯,“大春,别难过了,狗死不能复生。”
“说啥呢,锅,别听他的。”阿瑾一巴掌拍在麻生的后脑勺,“但是事到如今……哎呀,狗和人一样,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你看开点。”
麻生揉着后脑勺看看我,我不做声,示意他吃就完了。
“凭什么,你们说到底凭什么?”春桦摇头晃脑着问我们,“平时小打小闹我都让着了,她就这么说走就走,老子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好啊?”
“哥,你真的错了!”麻生举起酒杯又想去碰杯。
“你!倒说说看,老子哪里错了?”春桦指着麻生。
麻生满脸涨红,笑脸盈盈的说,“你……你就不该踢掉它那根骨头。”
我按住了阿瑾,免得她再出手伤人。
我们仨撑着春桦走到宿舍门口,话说体育生真不是白练的,喝醉了比死猪还沉。
“哎,我说你俩大老爷们,还没我一个女伢儿气力足啊?”阿瑾看见我和麻生累得气喘吁吁,满脸的嫌弃,“行了,我先回去了,明天送他的时候,叫我一声。”
看着五层的楼梯,我和麻生第一次明白什么是举步维艰,虽然我们此生都不得不面临一些举步维艰的东西,但是能让我们真正开始行动的并不多,春桦很荣幸成为其中一件。
刚到五楼麻生就看到了什么,马上喊我,“十四,你看前面的是什么?”
我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看见一团白晃晃的东西伏在地上,一想不好,老大头七到了。
“老大!!”春桦一个激灵,挣脱出我们的搀扶,冲向老大。
只见老大愣了两秒,料到来者不善,衔起地上的骨头,撒腿就跑。
“卧草,真的是老大!”我拉着麻生追了上去。
春桦借着酒劲追着老大一路下楼,嘴里发出类似 “哈哈哈嚯嚯嚯……” 的声音。
学生们打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一个个探出头张望,接着开始欢呼和呐喊,不知他们是否看清一人一狗在眼前匆匆掠过,不过他们一定看见了我和麻生,追得涕泗横流的画面。
楼道内的声控灯在此刻被全部唤醒,整幢楼从来没有像今天热闹过。
等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赶到一楼,春桦堵在宿舍大妈的门前,和大妈僵持着。
“哎,你搞莫子!”大妈举着扫把,大喊,“出去,出去!”
“阿姨,就让我看看它。”春桦抱拳作揖状,“一眼就好。”
“鬼毛病,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大妈丝毫不怯,同样不怯还有大妈身后的老大,冲着春桦“嗷嗷嗷”的狂吠,嗷累了舔一口骨头。
“扑通!”春桦猝不及防的双脚跪在门前,脸扭曲成干瘪的柿子,浑着鼻涕,眼泪以及汗水。
“阿姨,让我见雯秀一面吧,我不能没有她,我爱她!”
忽然一阵风穿过回廊,敷在我已经湿透的背脊,一整天的闷热被甩在九霄云外。
整栋的学生都挤到了一楼的楼道,麻生小声的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想去睡觉了。”
凌晨大雨如期而至,我想我应该记下些什么,却迟迟落不下笔,我应该写告别吗?或者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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