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重庆人,生于1952年。初中未毕业就遭遇文化大革命,然后上山下乡,在大巴上里呆了8年。回城后,她把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如实写了下来,在记叙过程中 八年大巴山生活的人和事又清晰的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成为这本有文字和插图的笔记,取名《罗艺的知青岁月》。
这是一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巴山知青和农民生存状态的文化标本,真实鲜活得让人读之心颠。2016年重庆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将这本20余万字的笔记编辑成书,印制了3000册,不能满足读者需求。憨憨故事从今天起连载发表,以便微信好友分享。
《知青岁月》封面.png一 下乡
1、懵懂下乡****
“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高音喇叭天天在播送这两段毛主席语录。
1969年,我们这一代学生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文攻武卫之后就要下乡了。一时间,我们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那时,我只有十六岁,整天和一些同龄人聚在一起聊天、玩笑
……有的女孩梳头时把辫子扎在耳朵边道:“这样才像一个农民。”有的把自己婆婆的大襟衣服穿在身上戏谑道:“以后我们就穿这样的衣服。”有的说:“我们要把电筒准备好,以后在农村好去偷菜、偷大粪……”有的学着挑担的样子,嘴里喊着:“倒桶哟——”我们笑着、闹着,十几岁的女孩子怎能意识到不幸正等着他们呢。
很多人想在附近农村挂钩,但那是不行的,上面规定要到粮食区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附近的农民也说:
“我们这里不接知青,就连找老婆也不找知青。”于是,知青的身价一落千丈、一钱不值。
有极少数女知青为了逃避到农村,千方百计与工人结了婚,然而,婚后挨打受骂,吃尽了苦头,原因只有一个:身份低贱的知青。
一个星期天,父亲从厂里回到家,与母亲叽咕一阵之后,把我和大姐喊进屋。看着父亲那严肃的神色,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觉得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这时,只见父亲拿出《毛主席语录》本对我们说:
“我们来学习一下毛主席语录。翻到xx页,第x段。”
我们顺从地打开了《语录》本,与父亲一起读了起来:
“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它呢?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与工农相结合……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我对父亲在家里叫我们学习《毛主席语录》很不了然,心想:有啥事就说嘛,何必做这种形式呢?如此
“革命”哪个看得到?但我们不敢在威严的父亲面前露出一丝不满,只表现得规规矩矩、俯首帖耳。
现在说起谁人组织家庭成员学《毛主席语录》,无论如何也没人相信,这种学习就连当时最最革命的革命派也难找出几个来。唉,父亲处于运动中的
“运动员”,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怪我们当时不理解他的苦衷。
当几段《语录》读完后,父亲才说:
“你们听到广播没有?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我看你们两个在家呆了几年不读书,干脆到农村去,不然长期在家里耍起啷个办。”
突然吗?不突然,平时嘻嘻哈哈地说什么担粪、倒桶、偷菜之类的话,今天终于降落到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一脸正色。我又看了看母亲,母亲低头不语。我又看了看大姐,大姐也正抬头看我,我们四目相对,又无语地低下了头。
当时,我年龄尚小,对当时的局势一片茫然,心里更无主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父亲要我们到农村就到农村去吧,这是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谁也逃避不了的。
于是,我和大姐在父亲的促使下,到各自的学校报了名,准备首次首批到农村去。这时,我知道我将插队于宣汉县胡家区沿山公社,大姐将插队于宣汉县双河区三溪公社。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凌晨,天黑黢黢的,我被很多人拥着到了双碑。只见双碑集聚着空前的人海,低低的告别声此时变得嘈杂不堪。我被这嘈杂的声音闹得恍恍惚惚,整个人如被堕入五里云雾,昏沉沉中又仿佛置身于梦境。没有激情,没有感受,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呆呆地望着前来送行的人们,仿佛这热闹的送别场景与我无关。当父母流着泪向我告别时,我也只是傻傻地望着双亲无动于衷,没有泪水,没有语言,只是
“嗯嗯”地应着,像个白痴。
天亮了,我仍昏昏乎、茫茫然。同车的同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如生离死别,甚是凄然,可我却如在幻觉中,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哭不出来。
“嘟——”汽车启动了。这时我才醒豁过来,猛然想到应与父母道一声“再见”时,人海中已找不到父母的身影,也不见半个熟人,只见拥挤的人头涌动,嘈杂的人声鼎沸……
我就这样走了,我就这样昏昏傻傻地下乡了,就像在海上坐着一只无桨的船,一任汹涌的激流带着,漂向无边的大海
……
毕竟我还太小,还是个孩子,离别,对从未离开父母半步的孩子来说,显得那么懵懂、那么无知。
汽车载着我们越走越远,直到这时,我的心才不安起来。不安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想着我就像一颗随风的种子被吹向远方,我已不再是重庆人。
“汽车将把我载向何方?我的落脚处会是什么样子?今后的命运又该是怎样的呢……”我坐在车厢的旮旯里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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