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李婆婆
王水仙手里攥着一袋滚烫的栗子和舍友孙嫣然脚步匆匆的往学校赶。出门的时候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好天气,这会却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王水仙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看到路边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脸上刻满皱纹,身上和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身边放着一根拐杖和一个搪瓷碗。
“王水仙,甭看了,这肯定是个骗子,赶紧走吧,雪越下越大了!”孙嫣然拉了王水仙一把,可是她没有动。
“你看下着大雪呢!这么冷的天,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愿意在这跪着呢!”王水仙想给老婆婆点零钱,可是她的钱包已经空空如也了。这时候,她看到了自己手里的栗子。
“婆婆,不好意思,我身上也没钱了。您吃点栗子吧,刚出锅的,还热乎呢,可以暖暖身子。”
老婆婆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把栗子递到她面前的王水仙。
“您自己拿吧,别客气。”王水仙笑着说。
“闺女,我的手脏”老婆婆有点局促 :“你拿俩给我就可以了。”
王水仙蹲下身子,打开装栗子的纸袋,“哗啦”地往老婆婆的碗里倒了半袋栗子,把碗装得满满的。老婆婆见状愣了好一会,然后惊慌失措地说:“哎呀,太多啦,闺女,太多啦!”
老婆婆抬起头的时候,王水仙看到她的眼角闪着泪花。
回到宿舍,孙嫣然很无奈地跟其他舍友说道:“咱们王水仙可真是个傻大姐啊!现在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路边那些乞丐都是骗子,她却执意要让人家骗,我拉她都没用!”王水仙微微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她的家在陕北一个很贫穷的小山村,那里土地贫瘠,降水稀少,地里长不出多少粮食,在解放前是有名的“乞丐村”,村民一年的收成往往只够吃半年,剩下半年家家户户都靠都外出乞讨为生。解放后,托共产党的福,生活有了很大改善,摘掉了“乞丐村”的帽子,但是哪家哪户一旦碰上个大灾大病,唯一的出路依然是出门乞讨。王水仙从小就听老辈人讲诉过要饭的无奈和艰辛,她知道,如果哪天天有不测风云,路边那位老婆婆可能就会是她的奶奶。
王水仙平时极少出校门。除了刻苦念书外,她课余都在校图书馆勤工俭学,只有周六晚上会走出校门到市区去做家教。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家里砸锅卖铁才给她凑够了第一年的学费和路费,从那以后,王水仙发誓再也不找家里拿一分钱。她说到做到,接下来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自己拿奖学金和做兼职挣来的。这天晚上,王水仙做完家教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她惊讶地发现下雪天碰到的那个老婆婆今天也在原来的位置跪着。
“婆婆,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啊。”王水仙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放进那个搪瓷碗里。碗里只有几张毛票和十来个一毛五毛的硬币,加起来不过二十来块,这就是在北京滴水成冰的冬天里跪了整整一晚上的收获啊!
“闺女,是你呀!”老婆婆认出了王水仙,咧开干瘪的嘴笑了起来,皱纹道道舒展,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你咋这么晚还在外头啊?赶紧回去吧,这天怪冷的呢!而且这么晚了女娃儿一个人在外头走不安全的,要不婆婆陪你回去吧。”说罢老婆婆一手摸过拐杖,一手撑着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手瘦巴巴的,皮肤皲裂,冻得通红。
“不用了婆婆,我都走到大门口了,学校里很安全的。您还是早点回去吧!”王水仙赶紧止住她,转身进了校门。
那以后王水仙跟老婆婆就算认识了。每周六晚上她们都会在校门口相遇,每次她都会往不锈钢碗里放一个一块钱的硬币,然后跟老婆婆简单的聊两句。老婆婆姓李,今年已经71岁了,是江西人。白天的时候她都在西单行乞,晚上才会到王水仙她们学校门口来。这里是北京的远郊,房租较低,她就租住在附近的民房里。“晚上出来算是加个班。”李婆婆说完一笑,露出了两颗铝制的假牙。大学生王水仙并不介意跟行乞的老婆婆做朋友,何况李婆婆跟一般行乞的人不一样,尽管她身上的那身衣服已经洗得发白,还缀着两个很夸张的大补丁,却很干净,不像有的乞丐那样散发着异味。家境贫寒的王水仙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尽管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在大学里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但挥之不去的自卑感总使她不敢向人敞开心扉。现在她可以偶尔跟李婆婆讲两句自己在学校碰到的烦心事,李婆婆自一开始就给她一种奶奶的感觉。李婆婆也确实会像她的奶奶一样静静地听她讲述,然后用一种平和但坚定的语气说道:“娃儿,你要坚持住!”王水仙觉得她的话里透着历尽岁月沧桑后深厚绵长的力量。
又一个周六晚上,刚做完家教的王水仙从公交上走了下来。她的双眼通红,眼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摇摇晃晃地走到李婆婆面前,“噗通”坐到了地上。
“咋了,娃?发生啥事了?”李婆婆焦急关切地问道。
“奶奶。。。。。。”王水仙一开口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你说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把苦难都给穷人呢?!”王水仙刚刚在公交上接到了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哥哥的儿子,她的年仅8岁的小侄子在体育课上突然晕倒,送到医院后才发现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需要赶紧做手术。可是手术费高达十几万,这对她一贫如洗的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李婆婆听完沉默不语,眼睛看着街对面昏黄的路灯,眼神深邃,良久才用自己粗糙的手摸抚摸着王水仙的头缓缓地说:“娃儿,咱们要坚持住!”
三天后的晚上,王水仙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发呆。这几天家里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再加上东挪西借,也只凑出了6万块钱,手术费还有5万多的缺口。电话那头全家人都在抽抽搭搭地哭着,王水仙的眼泪却似乎已经流干了,魂儿也像被抽走了,浑身乏力,无助的呼号与绝望的呻吟在心里一波波翻滚而来,她再也站不住了。这时候门突然开了,孙嫣然噌地窜进来,很兴奋地嚷嚷:“王水仙,你猜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啥?”
王水仙探起身子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又躺了下去。孙嫣然没注意到王水仙表情的异样,继续说道:“我上次跟你说跪在校门口的那个老太婆是个骗子,你偏不信,今天晚上我在超市碰到她了,穿着崭新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北京特产!一点都不像个乞丐!”
王水仙愕然地看着天花板,还是一句话不说。孙嫣然赶紧又补了一句:“隔壁宿舍的张娟也看到了!”
“这么说自己真的被骗了?”王水仙想起这段时间来每周六晚上跟李婆婆那仿佛祖母与孙女之间的简短而温馨的交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多么希望眼前的苦难从来没落在自己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钱拿不幸诅咒自己呢?”
“我跟你说,现在的乞丐哪里还能信得!他们表面看起来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其实他们都很有钱哩。。。。。。”孙嫣然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王水仙背过身子,把脸向着墙壁,眼泪又从眼角渗了出来。
日子还得继续过,书还得继续念,兼职也得继续做。这周六晚上,王水仙在从市区回来的路上心里砰砰乱跳,待会就要看到李婆婆了,她渴望着又害怕着,她心有不甘,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可是当她下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这些纠结都是多余的,李婆婆每天值守的那个位置今儿空空如也。“是赚够了钱回去了吗?还是找到了更赚钱的地段?”如水的月光被头顶的树枝打碎,洒了一地,王水仙的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一阵风穿过弄堂,发出鬼哭一样凄厉的声响。
接下来的两周王水仙还是没有看到李婆婆的身影,她几乎已经确定这位老太太是再也不会出现了。但是,第三周的时候,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公交车上走下来,心里“咯噔”一紧——李婆婆正站在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上没有拐杖也没有搪瓷碗,穿一身孙嫣然描述过的、崭新的黑色羽绒服。
“婆婆。。。。。。”王水仙想问问她这段时间上哪去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奶奶这几天回老家去了。”李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朝她往日的“地盘”走去,在马路沿子上坐了下来,王水仙也挨着她坐下。
“娃儿,你的手术钱有着落了吗?”
王水仙摇摇头,咬了咬嘴唇道:“家里想尽一切办法也只凑了6万块,还差着5万多。”
李婆婆听罢双眸放光,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巾包裹的物件,递给王水仙说:“娃儿,你猜里头是啥?”
王水仙疑惑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慢慢解开方巾绑在一起的四个角。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也有用方巾包着东西贴身带的习惯,那一般都是老人家觉得最珍贵的东西。
方巾里包着的是一个存折!
“娃,这个存折里有6万多块钱,你家里的小娃娃有救啦。”李婆婆揭开谜底,长舒了一口气,眉毛笑得弯弯的。
“婆婆。。。。。。奶奶。。。。。。”王水仙感觉自己像在一场梦里,嗫嚅道:“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啊!”
“这钱不是奶奶的,都是人家给的,里头还有你的一份哩。”李婆婆缓缓说道:“娃,你知道奶奶为啥会出来乞讨吗?是为了奶奶的孙子呦!三年前,那可怜的孩子被查出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他才11岁啊!医生说要治的话得好几十万,奶奶家里穷,拿不出这个钱,可是奶奶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子死啊。奶奶跟你爷爷商量后决定出来乞讨,他到上海去,我到北京来。可是。。。。。。”她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还没等我们凑够钱,小孙子就走了,半个月前走的,奶奶回老家就是去送他的。”
“奶奶。。。。。。”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王水仙的脸颊滚落。
“娃,不要哭!”李婆婆用手掌托住王水仙的脸庞,大拇指刮掉上面的眼泪。“奶奶这几天也没哭。奶奶的小孙子这是解脱了呀,再不用疼得满地打滚了。。。。。。这是奶奶家跟他的缘分尽了。。。。。。”
“这个存折里的钱就是奶奶跟你爷爷这几年讨来的。我把你的事跟你爷爷说了,我们想啊,这钱本来就是好心人给我们的,现在我们没用上,就该把他给需要的人。娃,这也是奶奶跟你和你家小娃娃的缘分啊!来,好好拿着他。”
王水仙的手紧紧的握住存折,把脸埋到了李婆婆怀里。寒冬的深夜静悄悄的,连枯枝断落的“咔嚓”声都能听到。马路上空无一人,只偶尔有出租车呼啸而过。
“娃,你的学习好吗?”
“还不错,一直都是学院的前几名,每年都拿奖学金的!”
“奶奶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娃!娃,你将来如果有钱了,能帮奶奶实现一个心愿吗?”
“奶奶您尽管说!”
“到那时候,如果哪天再下大雪了,娃你能不能提一袋子的钢镚,到西单去,从街头走到街尾,看到个乞讨的就叮叮咣咣地把他的碗装满,就像你那天往奶奶碗里倒栗子那样?奶奶这几年天天都盼着有人走过来把我的碗装满。”
“行!奶奶,到时候我去找您,咱们一起去把他们的碗装满。”
“哈哈哈,那我就像圣诞老人一样!”
“您还知道圣诞老人啊!”
“那可不,我可是在北京待了三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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