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夕阳和苹果

        鸡鸣村藏在鸡鸣山的山沟沟里，这里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沉闷了。

　　这种平静之前被打破过，那是村里刚修通了公路的时候，虽说其实就是把平日里过牲口车的土路压实了些，拓宽了些，但终归是把外面花花世界的气息畅快的吹进来了。

　　现在这份平静又一次被打破了 -- 村里终于出了两个大学生。

　　二狗坐在村里唯一一班公交车上，他来不及放好行李，急忙忙爬到窗户边冲着爹娘招手。还没开口，眼里就噙满了泪，等终于艰难能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也只是哑哑的挤了声：“回去吧...”。

　　二狗就出生在这个小山村里，从小村里人都说他是个“书呆子”，只知道抱着外面好心人捐来的书啃啊啃的。包书的封皮烂了又换了，里面的书页倒是除了发黄和有些折痕之外没什么旁的变化。二狗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呆子”，之前看到邻居家的老母鸡跑到林子里下蛋，他还证明自己不呆似的偷拿了一个藏起来了，不过第二天就因为实在心里焦躁又还回去了。在村里老教师眼里，二狗可是个好孩子，对同学也友善，学习也努力，心里喜欢的紧。

　　四毛放好了行李，也扒在窗户边上挥着手跟爹娘告别，眼里存着水花，声音倒还是脆亮的。

　　四毛从小爱跟二狗一块玩，不过一直都是他领着二狗玩儿，四毛会玩的花样很多，掏鸟窝、抓兔子，虽然没抓到过兔子，但却成功钓上来过鱼，还分给过二狗一尾。要说两人玩的最“罪过”的一次，就是去村里别人家的果园子里偷果子了。

　　那天放学早，四毛贼兮兮拉着二狗：“二狗，我带你去看夕阳去！”

　　二狗也好奇，就答应了跟着去了。两人七拐八拐走了许久，二狗没来过这里，就紧紧的跟着，不敢掉了队。等四毛终于说了声：

　　“走！上树！”

　　二狗才有空看了看四周，是一片果林，红彤彤的大苹果就这么在头顶上挂着。

　　爬树是山里孩子的基本功了，二狗再“书呆子”，也不是不出来玩耍，就是这次爬树，他得小心再小心，他怕碰坏了苹果。

　　“四毛，这是谁家的果园吧？咱们来这里不会被骂么？”

　　四毛已经挑了个横出去的枝丫坐好了：

　　“没事儿，咱们又不干啥，一会儿看完夕阳就走！”

　　二狗这才放了心，也在四毛旁边坐下。

　　刚坐稳一抬头。夕阳就跳出了枝叶的包围，血红的夕阳镶了金边，就那么抵在山尖上。

　　二狗看得呆了。等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四毛手里也捧着一个小“夕阳”：

　　“呀，你怎么偷吃苹果啊！？”

　　四毛猛嚼了两口咽了才说道：

　　“就一个，你别说出去，谁也不知道！”

　　二狗心里突然慌了起来：

　　“我回家吃饭去了。”

　　这一慌，脚下就没踩结实，滑下去了。四毛也是一惊，忙丢了苹果去拉二狗，拉是拉住了，但是毕竟是个孩子，没那么大的力气，两个人一并掉了下去，不过也多亏了四毛这一拉，二狗没掉在下面的石头上。

　　没等俩小孩子喊疼，就听见旁边一声喝：

　　“谁！？谁在那？！”

　　一阵利索的脚步声，看果园的一个大伯就把俩孩子逮了个正着。

　　二狗看了看慌张的四毛，又瞅了瞅地上啃了几口的苹果，忙爬起来认错：

　　“对不起大伯，我们是想来看夕阳的，我没忍住吃了你家的苹果，我回去找我爹娘给你赔不是。”

　　大伯看清了俩孩子，倒是笑了：

　　“原来是你俩，没摔着吧？一个苹果没啥，我送你们回家吧，天晚了路不好走。”

　　四毛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

　　二狗爹娘怎么赔不是、怎么打骂二狗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反倒是二狗也会偷东西这个事儿，让邻里觉得是个稀罕事儿，且嚼吃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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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上的大学并不是同一个。二狗到了大学，简直就是鱼归大海，鸟如山林。办勤工俭学时候，二狗毫不犹豫就申请了图书馆的职位。图书馆的老师也喜欢这个爱读书的孩子，就是每天都得提醒他该收拾关门了。

　　日子过的飞快，有一天四毛突然来找到二狗，想问他借点钱：

　　“一定能赚！你借给我，回头我双倍还你！”

　　二狗给四毛也买了份饭，递给了四毛。看着四毛穿的一身鲜艳的粉色：

　　“你怎么穿成这样？”

　　四毛愣了下，不过随即掏出来新手机晃了晃：

　　”这可都是好衣服！你不认识！说真的二狗，咱俩这关系就不用说了，我就差这二千块了，相信我，一定能赚！我这身衣服和新手机都是这么来的！”

　　二狗算了算自己的钱，借倒是可以，不过自己借了就没剩多少了：

　　“四毛，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你还是得小心...”

　　四毛摆摆手：

　　“放心吧二狗，你呀，就是太老实！小时候那次去偷苹果，要不是你不敢，我们还能带几个大苹果回家呢！”

　　二狗回想了阵子，嘴角扯了个笑容：

　　“行吧，一会儿去取钱，你小心被骗了啊。”

　　......

　　等四毛再过来，还是那身粉衣服，但是恹恹的，都不鲜亮了。所幸，手机和衣服倒是没有被骗去。

　　二狗也没多余的钱，找图书馆老师借了些，总不至于让四毛吃不上饭。

　　四毛走了。再见面，已经是毕业之后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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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狗的人生没有太多的波澜，顺顺利利的毕了业，顺顺利利的找了份工作，顺顺利利的受了领导的重视。过年回老家时候，自然是光鲜的。

　　爹娘也都是脸上遮不住的笑意，自己的孩子再也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常跟邻里们炫耀：

　　“娃上大学都没让俺们拿学费哩！”

　　过年嘛，热热闹闹，家里因为二狗工作了，也过的越来越好了。吃饺子的时候，二狗爹小小嘬了口刚带回来的酒，叹了口气：

　　“听说四毛那娃早就回来了，好像是上班那单位不要他了。”

　　二狗一怔，他记得上次跟四毛通电话，还是四毛刚找了工作。四毛要还他钱，二狗自然是没要的，四毛拗不过也就作罢了。没想到这才多久，二狗就被辞退了。

　　大年初一拜年，二狗去了四毛家。

　　四毛爹也出门拜年去了，四毛娘脸上明显丧气，见了二狗，更是都快哭出来了：

　　“你去看看四毛吧，他都好几天没起来了...”

　　四毛就那么躺在床上，听见二狗喊他，猛地拉开了被子瞪着二狗：

　　“你也是来笑话我的么！”

　　二狗来的时候就听见了邻里的闲话。在书里就知道了这闲言碎语的力量，见了四毛，果然如此，甚至更重：

　　“四毛，过了年，你跟我一块去我们公司吧，我去求求我们领导，兴许有戏。”

　　四毛呆了呆，眼泪一连串的滚下来，止也止不住。

　　后来二狗才知道，四毛是因为偷懒被大领导发现，才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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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且费了一番周折，四毛总算是在二狗的公司入了职。

　　但是好景不长，没到一年，四毛又犯了大错，被开除了。连累着推荐四毛的二狗也被处分了。

　　俩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边上，一路无言。到了岔路口，二狗想跟四毛告个别，忽然脑袋里回忆起一些过往，偷果子时被拉的那一把、被坑钱时饿肚子的感觉、被处分时透骨的寒意。二狗心里笑了一声，突然竟有些释然。

　　二狗跟四毛说了声再见，四毛似乎没听见，一步步走远了。

　　后来二狗听说，四毛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