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想说一句，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有什么事想做，就做，不要等到没了机会，再去懊恼后悔。
我是后悔的，那天舅妈给我打电话，说外婆在家没人照顾，又冷又饿没人做饭，跟外公还在争吵，让我打个电话回去劝一劝把外婆接到她家去。当时我在下班路上，到家已经八九点多了，外婆一般八点以前就睡了，怕打扰她休息。以前，外婆说话得劲的时候，我还是经常打电话过去的，自从她支气管炎严重了之后，电话里说话费劲，还有点听不实在，我就少打电话去问候了，虽然心里一段时间还是会想着，可也没打电话。在舅妈的电话里才知道外婆摔过跤，摔了腰疼，才知道她那段时间在和外公吵架，才知道那段时间，她做不动了饭，好几顿没吃饭了，才知道外婆家那里很冷，冷得穿羽绒服就冻得发抖了。以为这只是和外公间的日常争吵，60几年都过去了，两个人还有什么不可解开的结，听妈妈的描述，外婆走的时候是痛苦的，满身是汗，衣服头发都湿透了，她是一个很想得开的人，不是过分委屈和痛苦，不会走这样的路。心疼之余，后悔得不行，如果我那天不只顾着自己吃饭不管多晚都打个电话去，或许她会想开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ZJ不能请太久的假，得知消息的我并没有立即买票回去，而是买了第二天晚上的票，谁知道意外得错过了几分钟，没赶上车，走出车站的我哭成了泪人，第一次哭成那样，心里想的是赶紧赶紧回去，多陪一天也好。可能ZJ不理解吧，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这几年，接连失去父亲，爷爷，外婆，爷爷倒是一直有病疾在身，虽然走的突然，但不意外。我一遍一遍地回想外婆的音容笑貌，回想一遍哭一遍，这次回去，再也见不到外婆在门口大树下张望的身影了，再也听不到外婆回应我小妹几来哒，再也看不到她娇小的身躯了。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记得小时候可能调皮，在澡盆洗澡不安分玩水，被外婆拿着杉树枝条追着满山跑，最后没跑赢抓住却没有被打，还给我洗好澡。去上学的早上，都是会有做好饭团给我，跟别的小朋友走在路上都会被人羡慕，外婆做的炒饭团真的很好吃。还记得有一次她拿给我一双新凉鞋，问我谁买的，我说某某阿姨，她告诉我是妈妈买的，我对妈妈的概念，还很模糊。小时候有记忆开始，就记得外公外婆总是吵架，原因要不就是外公打牌整天不回家，要不就是外公放牛不管把别人家菜园子搞了，可是，外婆还有我陪着啊。那些年山上荆棘不多，被附近村子砍柴的人走得很干净，跟着外婆上山采茶，外婆不喝茶的，外公喜欢喝。还跟着外婆上山采小竹笋，很重很重的一袋子我拖不动的一袋子，她可以很轻松扛回来。还有，跟着外婆上山砍柴，都会让我坐在旁边等，给我几颗糖，怕我哭，一会会就能砍一大捆柴，送过来让我看着，一个上午过去了，一趟一趟往家里运，怕我离开她会哭，就让我坐在捆柴上，拖着柴，我就像坐车车一样开心。十岁以前的记忆很有限，那个时候觉得外婆的身躯好高大，力大无穷，可以抱起我，可以做各种农活，那些年家里还是种稻谷的，每年一季，有在山下的，也有山上的，没有车，都靠外公外婆背起一袋子一袋子的稻谷，走好几里的山路，送到家里来晒干。外婆割起稻禾也是非常快，没有现在那种自动化的器械，用的那种7字形状的镰刀，都靠外婆外公两个人，割稻谷，打稻谷，背稻谷，晒稻谷，到收进柜子里，手动完成的。就没指望我能干多少活，也给我一把镰刀玩着，在外婆眼里，我还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吧，传统，听话，不哭不闹，坐在那里自己玩也能呆一整天。在外婆家的童年，是幸福的，春天有吃不完的李子，那时候应该差不多端午前后，小禾苗长好了，开始插秧了，所以那个李子我们也叫秧李，酸酸甜甜，吃了还想吃，树比较大还在悬崖边上，摘不到，外婆就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一片大的塑料纸放在树下，然后摇树，李子就都掉在塑料纸里了，再把塑料纸收回来，满满一箩筐的李子啊。零食不会少我的，那时候上学，一天一毛或者两毛的零花钱，感觉很满足。夏天有吃不完的西瓜，秋天有吃不完的板栗，冬天有吃不完的橘子和柑子。夏天看着满地的西瓜，超级满足，学会看什么样的西瓜是要熟了的，每年都要新的方法学会，仲夏的时候家里堆成小山的西瓜，外婆经常给村里的人送，这家送一个，那家送两个，都是自己家种的虽然辛苦却毫不吝啬。秋天来了啊，满山的板栗树叶子都要黄了，板栗球也开口了，露出金黄的板栗，姐姐哥哥都来了，一起拿着杆子敲下来，通常是哥哥敲，我在底下等着，稍微不注意，球子就会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我的头顶上，痛得我眼泪都来了却开心地笑着，迅速捡起来徒手扒开，不等到回家先吃了过嘴瘾再说，往往因为贪嘴，然后吃到拉肚子。外婆老说生板栗不要多吃，吃多了肚子生虫就会肚子痛，可是嘴馋啊，要吃了哪管肚子痛不痛，过几天果然肚子痛了，依然想吃，偷偷地去找那种板栗皮还是青黄青黄的，那种特别脆特别甜，里面的毛皮也特别好剥。冬天来了呀，外公亲手种的橘子树结了一树一树的橘子，青的黄的，都有，想吃了就去摘一两个，通常我喜欢坐在树边吃，吃得酸掉了牙才走，然后，吃不下饭了。等到橘子都黄透了，外公会都摘下来，用松树叶子一层一层码好，这样过年就不会坏了，拿出来招待客人。春夏秋冬的回忆，现在只能去看看那片土地，回味回味了。
后来大了些，九岁吧，妈妈挺着大肚子，从广东回来了，在外婆家养胎，没多久就生下了弟弟。然后就把我接到爷爷奶奶家了，上学去了县城，语言不通，我感觉就是这段时间，我的性格变得内向了。每周两天假期，刚开始不敢一个人走山路，想姐姐送我，她不愿意，那个时候她应该是不喜欢我这个妹妹的，要多一个人共享父母的爱，而且我刚来父母会偏心一点我。我犹豫了几周，后来还是鼓起勇气一个人走山路去外婆家，熟悉路了之后，几乎每周放假都会去，有时候遇到山里吹风或者鸟叫什么的还会怕，但是什么也阻挡不了我。一直觉得外婆家才是我的家，小学5年级还是6年级，还想密谋逃跑呢，就去外婆家就不回来了，然后把衣服什么都带过去。可是没有成功。初中，高中，大学，每次放假必去外婆家，哪怕走路要走很远，很多次外婆都会给我塞钱，从小学初中的三十四十，到高中大学的两百三百。记得有一次，快到爸爸生日了，托付我带40块给我爸爸过生日，我却在路上搞丢了不敢讲，感觉自己真是怂到极致。爷爷奶奶家的零食都是锁起来的，每次想吃点还得问奶奶拿，每次给拿一点点，内向，不想总是问，外婆家就不一样了，所有的零食我都知道位置，如鱼得水啊。县城上学那些年，虽然放假会去外婆家，可是慢慢去的次数变少了，刚开始每周放假，后来两周放两天假，后来，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后来，去了南京，半年才回来一次，我们在长大，她们在老去，从腰痛腿痛，到呼吸不畅，到做不动饭，每次回去都感觉，好像又老了很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我们又无法改变什么。记得小时候外婆给我穿衣服，我站在床边上，都会说你看你这货都比外婆要高了还要我帮你穿衣服，羞不羞啊，我都会辩解说那是因为我站在床上。终于有一天，有一次放假，我没站在床上，站在她面前，忽然发现，外婆怎么变矮了，感觉外婆怎么这么瘦这么小，要记得，以前她可以背一百斤的稻谷，可以背一大捆柴，可以抱起我，可以挑一担水，可以追着我满山跑。等我再大了一些，我跟妈妈说，怎么觉得外婆变矮了，她说，那是因为老了啊，那个时候对老字，没什么概念，因为外婆脸上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区别。可能是因为一个月或者一周的时间间隔短。上大学的时候，半年半年回去，每次回去，都明显感觉到了，行动不如从前了，有了腿疾，有了支气管炎，还从楼上摔下来过，还经历了大姨父和我爸爸的去世，才明白，这个老人家，这些年来，真是经历了太多，就我这个20出头的年纪，经历了这么多都觉得心里有创伤了。突然记起来，那年外婆摔过，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应该是我八九岁或者十一二岁吧，因为那个时候表妹在家的，我跟表妹刚上床去准备睡觉，外婆一个人在楼上窸窸窣窣应该是要给表弟找什么吃的，然后我们听见叮咚一声，就从楼上滚了下来，鼻子血不停流，表妹都吓哭了，不太记得，也许是我被吓哭了。这件事，就伤了元气，后来，连上楼都不敢了，从那件事以后上楼的次数屈指可数，还都要我们扶着牵着才能。
回忆太多，还是觉得有愧，上大学以来对外婆的联系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每次去呆的时间也少了，因为长大了就没法任性了，不能只呆在外婆家，而且外婆家那边没有网，一直呆着没事情做。打电话也少了，觉得没那么多可以聊的，就算想打，想了想又不打了，或者被什么时候打断了又忘了。长大，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可是啊，还是不应该忘记他们的养育之情。
这次，回去晚了，只陪了外婆两个晚上，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可是外婆是喜欢ZJ的，希望我们在一起，我就要带着他啊。只是想到以后去外婆家，再也看不到外婆站在门口树下张望的身影，莫免还是难过，再也看不到外婆忙前忙后给我们找吃的的身影，莫免还是泪流满面。门口的橘子树被砍了，板栗树落叶了，西瓜不种了，李子树也老了，独留外公一人，守着空荡的房屋。外公应该是后悔的，争争吵吵了一辈子，可还是离不开，感情在每天一顿的柴米油盐里，在一起种过的稻田里，在外婆亲手摘的茶叶里，在手洗的衣服里，在每天铺好的棉被里。外婆晕车，没能去很远的地方看看，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广州，只是一次，除此之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县大姨家我妈家还有老外婆娘家，靠的双脚走去的，那年，怕自己以后走不动，都去了。外婆还是活得明白，可能是病痛太磨人了吧，也是希望天堂没有病痛，没有晕车，没有羁绊，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外婆，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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