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不是第一次见过那团火焰了，却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那团熊熊的烈火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寂静的燃烧着，我能隐约看到火焰的周围聚集着躁动的人群。不知为何，我开始朝着那团火焰走去。可是那段距离却像是都不肯缩短，我的双腿又是如此的疲乏，我开始暗暗害怕那火焰在我到达之前就会匆匆熄灭。不过好在那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我一边走，一边思忖：一段只有下坡的路，究竟会通向哪里呢？是地狱深处吗？

如果是地狱深处，那团几乎要烧向天际的火焰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的心灵虽然感受到了恐惧，双腿却依然不肯停下来，似乎它们也有着自己的主张。关于身体的统治，我一向采取民主制度。我继续走着，越接近火焰身旁的空气就越变得滞重，我几乎就要漂浮起来了。我试着用脚尖走路，试着让身体放松。我想起有人对我讲过，说漂浮的诀窍就在于消除恐惧，而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忘记自我。然而我还不想让身体像脱手的氢气球一样一直飘向太空，因此我决定只忘记一部分的自我。我试着忘记出生的地方，忘记放学回家的小路，忘记小额贷款，忘记婚姻，忘记二元一次方程。还不够，我的双脚只离开了地面一米左右，于是我干脆把魏萍也忘了。这下好，我的双脚都能蹭到树梢了。我用脚拨开松树的尖顶，接着借力一蹬，这一蹬至少得有50米左右。风刮过我的耳朵，像是什么人在对我窃窃私语，不过我把那些窃窃私语全当成了耳旁风。我已经35岁了，早已学会了漠视这些的纷纷扰扰，虽然这个过程并不简单。

那团火焰还在猛烈的燃烧着，一点都没有衰减的迹象。我不禁想到，假如这团火焰永不熄灭，那么或迟或早，它会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我继续朝着火焰前进，身边开始不断有人影掠过，他们似乎也在奔赴那团烈火。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竟认出其中一人是我的父亲，他在比我还要高的地方漂浮着，显然没有认出我来，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把我忘记了吧。围绕着火焰的人群在我眼里一点点清晰，我看到他们正在发了疯似的手舞足蹈。地狱。这个念头又奇怪的在我的脑海闪现，我心想这世上犯下罪过的人怎么会有如此之多？还是说，他们也跟我一样，只是听凭自己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越来越近了，热浪炙烤着我的脸颊，使我变得愈发昏沉，意识像是走钢丝的杂技演员，稍有不慎就有跌入虚无的风险。我强打起精神，奋力朝着火焰前进，却看见那火焰的中心竟赫然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场狂欢就是他的下葬仪式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次公开处刑？那个人影很不自然的扭动着，也许是因为感到了痛苦，也许是肌肉受热后无意识的收缩。我发觉这残酷的景象竟使我拔不出眼来。莫非我的眼睛也有了自己的意愿？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鼻子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眼睛却还是死死盯住那个人影不放。

“是华子！”我的嘴巴突然叫了出来。

瞬间，我的身躯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浓稠的空气再也无法将我托起，于是我狠狠跌落下去。

躺在床上的我，猛地睁开眼睛，脑门上满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