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我成了一名包钢工人,刚上班时,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尤其是师傅们做饭的方式。班前会的时候,边听班长布置当天的工作,边准备午饭。用那个时代常见的大号铝饭盒,一个装大米加上水,一个装上从家里带来的肉、茄子、土豆、萝卜等,切成块,浇上点油,佐以调料。盖好盖后,下现场干活前放到蒸汽锅中。中午从现场干活回来,就是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餐。那个时候蒸汽锅很普遍,是职工们热饭的主要方式。经过一上午两三个小时大压力高温蒸汽的蒸炙,饭菜熟得很充分,米饭颗粒饱满,比电饭锅做出来的更有口感,菜绵软熟香,特别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饭盒一上午集中在一个密闭的蒸汽锅中,各家的口味充分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味道。中午时分,是车间小院最热闹的时候,从现场干活回来的我们,迫不及待地聚在蒸汽锅旁,气阀一关闭,就有性子急的师傅不等热气散尽,就一手遮脸一手带着手闷子从锅中取出饭盒。经过一上午的劳累,享受美餐的时候是那么轻松、自由、快乐。有的师傅喜欢蹲在休息室门口吃饭,边吃边喝着一杯浓茶。有的围在休息室的小桌子周围,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分外热闹。
有时在现场干活,中午回不来,厂工会就会把饭菜送到现场。我刚入厂一个月,就经历了一次在露天的炉顶吃饭的事。那天,车间主任王升带领我们几个班组到3高炉清理炉顶。那时除尘更不好,也不搞5S,炉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乱七八糟放置的杂物。布料器等设备上也是灰尘密布。王升主任带头拿着风管钻到了积灰最大的地方开始清理,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非洲土著居民”,能露出本色的地方只有牙齿和眼珠,我们也一样。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活还没干完。对讲机中传来主控室的声音:厂工会已经把午饭送到了高炉下。我们所处的炉顶距离地面近百米,师傅们开动吊车,把两个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大筐吊了上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苜蓿肉、米饭、馒头,还有饺子。干了一上午活,早就饿了,大家兴高采烈地开吃,也顾不上脸黑手黑到处都是灰。我们这群“非洲土著居民”边吃边互相打趣,开着玩笑,一上午的劳累仿佛一扫而光。就这样,我生平第一次在炉顶上就着铁粉、吸着渣烟、用乌黑的手抓着馒头享用了一顿至今难以忘怀的特别午餐。
有时忘了带饭盒或者发点小钱,几个年轻的师傅就会相约去窦家梁的小饭馆“搓”一顿。上世纪90年代初期,在如今6号高炉和综合料场的位置,还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厂中村”,一条窄窄的马路两边,遍布着很多小饭馆,主营各种家常小炒。师傅们点上几个可口的小菜,有时候趁打酒队不检查的时候,还偷偷喝点小酒。
高炉上的师傅们解决吃饭问题更有妙招,他们把饭盒放在渣沟附近的铁板上,就去干活了,等把活干完,饭也热了。或者干脆从铁沟里舀一勺铁水,用砖头和沙子围起来,饭盒放在上面,就成了一个简易的炉灶。也有从家里拿来土豆和地瓜,埋在渣沟旁的炙热沙土中,过几个小时取出,外焦里嫩,火候恰到好处。听高炉上的老师傅们说,一到过节的时候,赶上上中班,他们还会改善生活。下午来上班时从家里带上鸡鸭鱼肉或者直接从桥上买只羊,把事先打好的一口大锅稳在渣口上,炖上满满一锅肉,干完活大家聚在一起,用刚出完铁的黑手抓起炖得喷香的肉块大快朵颐,好不痛快!这种美味是那时三班小倒的炉前生活最浓墨重彩的记忆,师傅们每当讲起那些往事,眼睛里都会放出异彩。也许是成年累月高强度的劳动和特殊的高炉工作环境造就了高炉人豪爽直率的性格,那时候中桥和南桥下面有很多的小饭馆,有的24小时营业。有的师傅们下白班喝,下中班喝,下夜班也喝,从傍晚喝到半夜,从半夜喝到早晨,从早晨喝到中午,是常有的事情。长期倒班生活,生物钟紊乱,再加上业余生活单调,与班上的弟兄们找个地方喝点酒,就成为了师傅们最大的爱好。如今,渐渐老去的师傅们有很多都患上了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等生活方式疾病,现在,很多人回忆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时,他们自己不无感慨地说:“年轻时不懂,瞎做的。”
进入到新世纪,蒸汽锅逐渐被淘汰,每一个休息室都配备了微波炉,纯净水也取代了黄河水,大号铝饭盒作为那个时代特殊的符号也逐渐被美观漂亮耐高温的微波饭盒取代。包钢从粗放管理到精细管理的逐步转变,职工们的生活方式随之发生着变化。2006年以后,各单位相继解决了职工工作餐问题,伴随了包钢职工半个多世纪的饭兜子终于被甩掉了。中午时分,一辆辆餐车从配餐中心开出,把热乎乎的饭菜送到各个岗位上,职工再也不用为带饭、吃饭的问题费心费周折了。高耗能、低效率的蒸锅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厂中村”也随着包钢的发展壮大成为了过去时。随着5S、精益管理、门禁管理的实施,现场环境今非昔比,在炉前炖肉的经历变成了永远的记忆。现在的职工下班喝酒的少了,走进运动场、图书馆的多了。那曾经伴随我们的舌尖上的味道、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会永远停留在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每当想起或谈起,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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