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在城里(完)
十六、衙门里的学堂
离电影院不远上两步石阶,是一所小学,大门灰白矮墙,朴实无华。进去有个半废弃的小院,随后跨过几台梯步,便是一栋新盖的五层教学楼,最显眼的是每层一字排开的粗拙圆柱。大楼正当间为操场,大概容两个篮球场大。操场紧临着一行像是烟熏过的深色木房子。房子为单层瓦屋顶,屋内随意用木板隔出几间教舍,泥巴地面摆着稀稀拉拉的桌凳。最有意思的是,屋外一侧停着一个一人来高的架子,上立有一面大鼓。长木屋背后是一坡陡峭石梯,爬上去,经过一处短巷,露出一座新粉过的白墙灰瓦的四合院。
这就是我曾经就读的学校。它是在旧衙门原址逐步兴建的。衙门具体什么年代无从考究。至我进校时,以水泥操场为界,里侧还是原先的老式建筑格局,向外为崭新的教学楼。一到三年级留在旧址,四年级就移进新楼。最记得在木屋就读时,桌椅因坑地摇晃得实在恼人。我们时常歪着头瞧着一地之隔的明亮大楼,无不心生十二分迫切。
回头说,老教室有老教室的乐趣。比如加入少先队那天,在红旗下宣誓时,瞅见哪儿也不去的那面鼓,感觉一番人喊马嘶,鼓角齐鸣、要出征的豪气感。还有路过短巷旁伏卧的那几口大料(棺材),老暗忖是给学校那位病容面相的老师准备的。
先说那架沉默的鼓,鼓面周围原本的纹痕已经斑驳。鼓心却饱满紧绷,震起来荡气有力。平时搁在一旁没人理,但是学校警告手痒的人不能妄动。只能在停电后,由校务人员用棒槌咚咚连续敲两三下,当上下课铃使。
提及短巷后大部分已改造为教室或成了杂物间的四合院。因为依势修的坡梯狭隘,除非是低年级的同学,或者值日清扫短巷背后的公厕才允许上下。
短巷一侧几口大料(棺材),每次经过总要斜睨一翻。还没上漆的棺木,呈现几分呆头呆脑的匠气,倒也没有阴森之感。大料上面常年压着塑料膜,膜上沉积一层均匀的尘土。有一次,几个同学放学后赖在上面玩捉迷藏。一位同伴被追得逼迫,就胆大的掀开盖子跳进大料里,结果谁也难料,人竟在一方斗室里睡着了。
后来我们上了四年级移入新楼,就不如从前随心所欲了。教师管理严厉,功课也繁重许多。记得,刚调来的班主任是一位男老师,占着年青血气方刚想有一番作为。哪知遇见一班泼皮的学生,是本班中途转来一名男孩,坐在后排不是睡觉,就是像个闷葫芦发愣。结果男老师狠狠的收拾了他一顿。第二天,这少年,不动声色的身藏一把菜刀,趁其不备,脱手飞出,锵的落在讲台上。见不中,拾起刀撵着班主任满楼奔逃。
这位“飞刀少年“除了两眼凶险难以结交外,时常带着同学到校园外玩“水果接力”的把戏。就拿西瓜举例,他先挑选合适对象,往往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面目奸滑可狰的小贩。大家争抢着围住假装挑选,趁贩主不备,他顺手就将西瓜递给身后的同学,同学又传给后面接应的人,就这样,直到抱瓜的同伴消失在贩主的视线之外。这时上课铃敲响,大家就一轰而散,等着下课分食战果。
还有一样东西,也会吸引我们蜂拥而至。大门入口处的小院搭了间临时的小屋子,是一个面包烤房。每到第三节课时,大家注意力都会顺着鼻子一阵窗外神游。烤面包的师傅是位常年穿着旧昵子西装的白胖中年男子,临到中午下课时,就推出一排烤好的面包卖。
刚出炉的面包铺满一个小圆桌大小的铝盘。胖师傅把托盘搁在外面的桌上,用刷子在隆起的面包上刷上一层油。抹上油的面包更加金黄诱人,油亮亮的薄皮罩着奶香与发酵混合的浓郁味道,实在馋人,往往还烫手就抢没了,奇货可居。闲暇之余胖师傅是个不释卷的书虫,晚上索性住在小房子里。一身面包味的西装怪人身份成迷。
一段时间,学校在晚上竟成了旱冰场。草草布满彩灯的操场上空,一只破损音箱,重复着嚣闹的迪斯高,让学校看着更像是艳俗的舞厅。
每晚,场内总有几个爱出风头的角色满场表演着“花式滑法”。生疏的初学者,则围绕场中央像婴孩蹒跚学步。最凶险的要数不安分的轻浮男女。这些人闹着“开火车”的新花样,每个人拉拽前方衣服的后摆。只要领头的人稍稍侧动一下身子,后面的人围着中心就舞动开来,速度一个赛过一个。可稍一软手,人就借着惯性横冲出去,新教室的柱子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还有一部分滑头并不亟于上场,蹲守在一边盯着有人倒地或跌出场外。这些人顺着场边沟渠找着从旱冰鞋上散落的各种轴承,然后沿场厚着脸皮叫卖。在场上来玩的人事先都交了租鞋押金(鞋子轮子缺失是不退压金的),所以也只好付一两元凑个大概完整的冰鞋交还了事。
记得就在三年级时,我家搬到了桥南街。也在那时,华子留级到我们年级,但不同班。
平时在学校课外难得见到他。他一找我,自然只为一件事,烟瘾犯了,游说我找机会偷我爸的烟卷,还叮嘱不能拿整包几支即可。要不就找理由诉苦差同学的钱,讨个三两毛,他立马溜出校门去杂货店买几支烟卷。
如果没有整支的,他从口袋掏出烟蒂也能凑合过瘾,那是在操坝捡人扔下的烟头,敢笃定他当时一副不害臊的尊容。
这小子偶尔也伙同别人去倒点废品换钱,但这种机会难解长期之虞。没有钱买烟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后来他上手麻将。我觉得他用在学习的大半个灵光脑子都让麻将的各种手法给攫去了,因为见他打麻将很少向外掏钱。
之前还有一回,我在父亲厂里的仓库玩,发现一处隐蔽的杂物堆里放着几只口袋,里面全是各种形状大小的伟人像章。我挑了几个带到学校玩。他不知哪听说这东西有人收藏,唆使我背着别人装了满满一书包给他,并说卖钱分我一半。后来这事了也不了了之,不过那段时间他的烟卷慷慨到烧不到根上。
他知道我隐约发觉又被他骗了。看我气馁的样子,有一回拉着我,说带我去南门河边看敲沙罐(枪毙人),且拍胸脯保准找一个最佳的观赏位置算作补偿。
那年冬天,我俩特意逃了一天课,坐在他亲戚家的房顶上,悬着早已冻僵的双脚。天空明朗而肃杀,不远处塞满了热情洋溢呼着白雾的看客。我啃着华子特意买来讨好我的硬绑绑的红薯干,眯缝着眼,心里既渴望又愀心。
过了半晌,华子用挟烟的手,指着由远至近的车队告诉说来了。只见一些穿制服的人跳出车厢,把刑车上五花大绑的犯人拽出,一路小跑到一处沙堆前。不多时,跪在沙丘前的人完成一次机械地倾扑,就倒地不起。那一响迟缓传来,没有想像中骇人,声音越过山脊就不见了。
听见枪响,华子随口说道:“打了,走,杵拢去看。”便丢掉烟头直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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