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二）

        父亲的经历注定让他成为一个不同寻常的父亲。

         父亲生于1951年，今年已经68岁了。

        他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据他说，当时吃豆萁、吃树皮都要限量，顿顿饿肚子，天天吃不饱，做梦都想吃上一口馍。当时，饿死人不是啥稀罕事。

        后来，到了文革，就更惨了，家里成份不好，解放前剥削欺压了劳苦人民，必须接受人民的教育，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父亲说，他见有人被自己的亲人活活打死、活活冻死，自己心里怕的不得了。所以就拼了命为村里干活，早上三四点起来给村里扫大街，然后田里的活比谁干的都多，比谁都要卖力，十个人的活一个人干，以求得到人民的宽大处理。

        就这样，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地迎来了改革开放，哈哈哈哈。

        田地又一次回到了农民的手里，对当时的农民，那种喜悦是不言而喻的。因为，那是自己的地，自己种好，纳完粮，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之前，父亲终日劳作，尚且不能果腹，这下子，不仅解决了肚子问题，还有了余粮。这对于当初的父亲，当初的农民是不可想象的。父亲爱护自己的土地，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时时盼着他，日日想着他。对土地无以复加的感情，贯穿了父亲的一生，融入到他的生活，融入到他的血液中。

        父亲，就想种好自己的地，看着地里的禾苗好好地长。

         转眼间，家里的四个孩子都上了学。我在家中最小，老四，但我小时候没有因此得到半点的宠爱，半点都没有。

         我小学也是调皮捣蛋，天天受同学的欺负，被打掉过牙齿，被打肿过眼睛，被人咣咣扇过耳光，还被人打晕过……小孩子的事，家里也是无奈，偶尔母亲在家，气不过会找别人理论。父亲忍气吞声，我想，多是因为在文革时候被人民教育的结果。

        有一次，我用火柴一不小心烧了一个小姑娘的衣服，破了一个绿豆大的小洞。中午放学后，女孩家人找上了我家门，来理论，说我，太作，欠管教……

        父亲觉得别人说的有道理，不容辩解，拿过家中的细柳条，使上那个劲（儿），雨点一般就往我（得）那身上落，疼得我是，哀嚎连连，满地翻滚，无处遁身（那）。那小女孩的父亲，就站在边上看，津津乐道，面带微笑，不言语。父亲似乎看到了别人的满意，力道是一道胜一道，我那哀嚎是那个撕开（的）了心，裂开（的）肺。柳条是一根呀又一根……我泪是一行呀又一行……

        最后小女孩的父亲，也真的看不下去了，小声的说别打了，都没有等到父亲应声，转身走了。

        此时的我，满身伤，左一道红、右一道青，上一道青、下一道红，是那满身的伤呀，满身地的伤……如今想起（儿），都要不禁心疼自个呀！在外遭人打，在家遭爹打，唉……

        此恨有多深，但见，天有日月和星辰那……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也一日一日地长。

        转眼之间，我到了小学六年级。家里农田插秧，会用到尼农线。父亲买了新的，让我截成一段段儿。我听得父亲说，就在那处截，我一下，嘎嘣，就给截断了。谁料想，错了！父亲勃然大怒，接连那窝心脚，我是退后几米远，不敢言语一两声。至于我为什么被打，因为线断了再接上，在田里容易挂住草，不太好使了。这一年，我已经小学毕业，在家干农活和大人不相上下。

        此恨有多长，岁月悠悠，何处是尽头……

        68岁，是一个物比人重要的年纪。68岁，也是一个上学比天大的年纪。

        家中四个孩子同时上学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哥大学毕业后无力承担家庭责任，而二哥、姐姐又在读大学，后又读研，我在上高中。家里的，经济条件差到了极点。

        这几年，父亲打工，晚上两点起床，从家出发，风雨无阻，忙到中午，再骑一个小时的电瓶车到家，料理地里的农活。

        父亲对待他的这份工作，就像对待他的田地那样，充满了情感。

        春夏秋冬，风雨烈日，凌晨两点钟的闹铃准时响起，中午准时回家，下午整理田地农活，十年间，从没有间断过。

         父亲帮别人干的是卖牛肉的活，年关时候生意格外的好，一天就能收到十万块的钱。那天下班，父亲的老板，竟把这一天的钱落在了摊位上，就回家了。恰巧父亲收拾完露天的摊位，最后一个走，路上行人匆匆，老板的钱竟落在了地上，被父亲看到了，足足有十万块，就在一个布袋子里。08年的十万块，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对我的家庭更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因为那个时候父亲的一个月的工资只有900块。父亲把钱捡起，在那里等着老板，直到他回来。

        后来父亲又干过，照顾一位老人的活。老人儿女工作太忙，平时时间也不多。我父亲照顾那个老人一年之久，直到老人去世，火化，才算完事。老人去世、火化的很多事情也是父亲帮衬着料理的，也算对这份工作的善始善终。就在父亲认为自己工作完成要离开的时候，老人的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要感谢我的父亲，场面一度失控。父亲一直以来是被人民教育，何曾有过这待遇，简直不知所措。后来那家人多给了父亲好几个月的工资，但是父亲心里觉得受之有愧，又给退了回去。

         父亲工作虽然兢兢业业，从未懈怠，但家中经济依然十分拮据。

        但每次开学，父亲多数能准时，勉强把哥哥姐姐和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凑齐，但也是把家里的钱拿得干干净净，分文不剩。父亲把钱给了我们，说一句，好好学，就此交待完毕。

        家道艰难，贫困如此，常常几个月不见荤腥，估计这些都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在这期间，我的哥哥姐姐都因学业不顺利，有过不想继续读书的想法，但是父亲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从没有犹豫过。

        我们四个都完整地读下了大学，二哥和姐姐还读了研究生。如今看来，如果没有父亲的执念，四个资质平庸的娃，是难以走到今天的。也恰恰就是一个这样的家庭，让我们四个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条路是父亲用他一生为我们铺就的。

        此情有多深，大雪无痕，唯有日月照我心。

        父爱如山，是山谷的卑微，也是山峰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