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朝他扔过来一个枕头。没砸中他，却砸中了他身后的那道门。门照例发出闷响，门顶上白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女人哭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此时，沉默是最好的台词。
他计算着时间，再过几分钟，女人哭累了该准备收拾行李了吧。一般流程是这样的。
他累了。他想服个软。但那是二十岁的把戏了，他老得已经无力去服软。现在，他除了脾气硬，那儿都软。
他说：“都快四十了，咱们别闹孩子脾气了！”
女人刚刚平息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她又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去，嘴里叫嚣着：“你才闹孩子脾气！对啊，快四十了，你还有什么本事？除了在家里横！”
这次枕头顺利砸中了他的额头。他的发际线已经退到可以本色出演清宫戏了，所以预留了好大一块地方等待枕头的碰撞。
他无力去躲开枕头。
他想说：“到底是谁横啊？”但是，他到底没说出来。
他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女孩。那时，女孩总是无比坚定地相信他会有无比辉煌的未来。她就是一座充满激情的火山，热情渐渐将他吞没。那时，他就是一个英雄，正雄赳赳气昂昂地闯入社会。
现在，她也还是一座火山。火山喷出来的不是热情，而是愤怒。她可以愤怒女同事刚提拔的丈夫，可以愤怒公婆对小姑子的私心，也可以愤怒镜子中自己日渐肥胖的身躯。总之愤怒无处不在。殃及池鱼，怒火将他的自尊也融化成灰，成烟。结婚时，证婚人只提醒他们无论疾病或富贵都要不离不弃，却并没有提醒还有这样的无名火。
他想：“这大概是穷病。穷有穷病，富有富病。”这样的无名火也就纳入了不离不弃的范畴。他就更有了忍耐的心理基础。
女人吼到：“过不下去了，离婚！”
他叹了一口气，想说：“去他娘的，离就离！”话刚到嘴边，他又给咽下去了。笃定了要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政策，他不劝也不动，就那样杵着。
单位直接领导是个年轻人，比他年轻了足足五岁。领导每天都会给他指导工作，那神情充满了对这个中年男人的同情。就像现在，他好像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身体，正站在对面看着这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心中油然生出了同情。
战争的前一刻，女人说要提职称了，让他找找门路。他翻了翻手机通讯录，翻了翻朋友圈好友，打了一圈不咸不淡的电话，终于在女人面前承认职称的事情顺其自然吧。
于是，顺其自然，女人将往事泛起，承认自己是患了眼疾才跟这个男人结婚。
半夜，女人哭累了。衣服也不换地上床睡了。地上一片狼藉。女人的行李箱形式主义地半开着。
他捡起枕头，叹了口气。
“女人嘛，你无法满足她的需求，总要忍受她的脾气。”
他打算明天去求求领导，听说他老丈人有门路。
这婚呐，肯定离不成。谁能离了谁呢。秤杆配秤砣。谁也离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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