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007 无情控告
晏青山待那声响不厌其烦地敲响第七次的时候，才放下手中棋子，到那窗边去一探究竟。窗外空无一人，如常静谧，微凉的山风拂过发间，晏青山俯身在黑暗中拾到一只做工精巧的木鸟，原来是它一直叩叩啄着窗框。仔细检查一番，竟然是用灵力操控的，内有十颗小灵珠，储存一定量的灵力，一定时间就释放一颗珠子中的灵力，引发机关，使其做出相应动作。是个灵巧的东西，做这个小玩意的人还颇为细心地为鸟儿勾勒了五颜六色的色彩，虽不算栩栩如生，看着也叫人颇为愉快。
鸟尾几根木雕翎羽，用细若蚊足的字迹刻着――“隐宿楼十八”的字样，想必是想用它传递邀约吧。是谁邀她到隐宿楼顶层相会呢？估摸着已经接近子时，晏青山将木鸟收起来，披一件风衣便前去赴会。
隐宿楼一如既往沉静的美丽，晏青山想过，要是在大陆那头也能看见就好了，不过，相距这样远，看起来，会像是一颗星星吧？登上十八层，只远远看着立在栏杆边的背影，晏青山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是墨莳。
她并未立即上前，而是从怀中掏出那只木鸟，提前引出一颗珠子内的灵力，那鸟便十分顺从地叩了叩一旁的柱子。
墨莳回过头，朦胧的紫色光晕里，看不清晏青山的表情，那双眼睛却没有多余情绪，一如既往地干净。
“今日若不是我精力旺盛，许久不想就寝，否则墨公子真要成扰人清梦的一大元凶了。”晏青山与墨莳并肩而立，“墨公子做的小玩意，还颇有几分意思。”
墨莳释然地笑笑，转过头遥望墨海远方，道：“平日闲暇时随意做的。姑娘拿着玩儿便是。”
晏青山不说话，亦将视线投向远方。墨海黑得汹涌，起伏的波浪在月光下泛起银光，闪烁熠熠，苍穹万顷，伸手可拾璀璨珠璧。有人说，人世间千万良辰美景，无非是隐宿楼天空的一阙。许久，晏青山道：“墨公子如此费心地将我邀到此处，莫不是就是请我陪你赏这墨海月下之景？”
“不是。”墨莳回应得快速，“不是看海，而是观星，今夜有一场流星雨，此番错过，须三十年后再得。整个仙界，方隐宿楼视野最好。”说罢，又补充道：“在下性子耿直，平时言谈，亦总是被母亲说是太过直白。上次是我纠缠了姑娘，可姑娘难得来墨氏，在下不愿因此事，使姑娘于我墨莳的印象，连带着对元溯墨氏的印象变得难堪。总得给姑娘留下些好的景色。否则，一年不见，姑娘厌恶在下一年，十年不见，姑娘便会忘记在下。墨莳仍是衷心希望，偌大仙界，有朝一日，能再与姑娘对弈。”
晏青山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听他这番言语，便也有些自责。说起来，墨莳所作所为并未有丝毫不妥，反倒勤学好问，如他所说，颇为耿直。倒是自己，态度忒冷硬了些。她浅浅一笑，掌心中托着那只木鸟，右手一翻，阳刃现出：“冷落公子，非我之意。我涉世不深，原想与墨公子好好结交一番，却因此事耿耿于怀，倒是我的错处。这样，公子若怕相忘，赠我一场美景，我便也要礼尚往来，烦请稍等片刻。”
阳刃月光下流转着白玉般的光晕，不久，这木鸟不复之前的粗糙，而是纤毛毕现，重新增补的线条与先前上的颜色严密契合，一瞬间木鸟活灵活现，掌心拂过，一层赋灵术使它更富有情态。“这也是我闲暇时喜欢做的小事。公子不嫌弃，便收回去吧。”
“晏姑娘喜欢雕刻？真是心灵手巧。如今看来，我最初的手笔，放到姑娘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了。”墨莳端详了许久，郑重地收起来，“多谢姑娘不计前嫌。流星雨马上要来了，我备了一些美酒，姑娘若不嫌弃，我们一同到旁边案几处坐着看吧。”
那一夜，流星飒沓，满天飞光，流光映着银海，紫金光辉映着少女的笑靥，芬芳琼浆映着少年舒展的眉眼。如此这般，才是仙界应有的景色。
第二天，仍旧是听讲学，数个时辰，讲的尽是玄学命理。晏青山的注意力绝大多数，却是集中在讲师身上，一个颇为超凡脱俗绝世倾城的少女。这位在墨氏的地位不亚于墨莳，她不是墨篁的徒弟，而是前代家主的徒弟，大师姐墨子钦。这位大师姐，已经有了传教的经验和资格，甚至被提名为长老，不过由于年龄尚轻，屈居大师姐。那般无趣的玄学命理，她却洞察得十分清晰，思路有条不紊，语言精辟老练。晏青山颇为佩服，奈何墨子钦是墨家所有人里性格最冷淡的一位，时常行色匆匆不苟言笑，一直不曾有机会交往。
寻常的大师姐应是冷静睿智的，今日却显得有些忙乱，讲学早了两刻结束。晏青山也不知为何，不过人有七情六欲，墨子钦今日有些气闷，指不定遇见什么烦心事，旁人应当谅解。听学后，晏青山照例回到居所。她自昨晚被墨莳叫去赏了一夜流星，发誓今后在墨家的一个月都不再浪费时间游山玩水了，最近她有一些新研究，须尽快完善，才不枉来墨家兜转一趟。
在棋盘前废寝忘食地鼓捣了几个时辰，晏青山觉得颇为疲惫，昨夜没怎么休息，又绞尽脑汁这样久，也许是该歇息了。正准备外出叫人备菜，走至门口，好巧不巧，正好有人前来通传。
竟然是墨篁。此刻早不早晚不晚，还没到通常的晚膳时间，如此定然是有什么事。难道是蓦墟的吩咐？是要早一些回去还是晚一些呢？虽说肚子空空，晏青山多少还是愉悦，步入殿中，却见到的是墨篁，以及，一旁冷面立着的墨子钦。
一番寒暄。墨篁语气不似寻常，竟十分严肃：“晏姑娘，你来墨家听学也已有三月，凭晏姑娘兰心蕙智，定当是学有所成了？”
是来询问日常？不，定没有如此简单。晏青山仍是不动声色，浅笑着道：“家主说笑了。墨家学问高深，这才三月，在下不过是略通皮毛罢了，还要多谢家主肯倾囊相授，不介怀我这个外人。说起学问精深，您和您身旁的墨子钦师姐才是顶尖的呢，晏青山真是高山仰止，不尽佩服。”
话语将将落下，墨子钦竟一反寻常，抢先夺过话头道：“家主，我言尽于此，此事，就拜托您妥善处理。三处不妥，无论是哪一处，我都希望您公正刑赏，既是为后辈们树立教训，亦是替子钦圆了这难处。子钦告辞。”
晏青山就看着墨子钦快步离去，自始至终，墨子钦视线平稳，并未过多关注她。内心估摸着，三处不妥？她自从回到仙界，受了棋彧许多礼仪教导，自觉起码是熟烂于心，回忆之前的作为，也无丝毫唐突不妥之处，墨子钦这番话，说的可千万不要是她才好。
“敢问家主，方才子钦师姐一席话，是何用意？”
“晏姑娘。”墨篁抬手揉了揉眉心，徐徐道，“子钦所说的三条不妥，皆是有关于姑娘。一是你初来时使用的破局方法，怪异勉强，不合今时规制，被她发现了错处。二是，墨子钦是我师妹，早在我父辈，便与我儿墨莳结有婚约，昨夜，听说墨莳邀姑娘于隐宿楼十八层观流星？子钦气性大，觉得姑娘你冲撞了她。这前两条，都不怪罪姑娘，毕竟姑娘非我墨家人，无知者无罪，当初一招破局，确实巧妙。姑娘能有如此沉稳心性和勇气，实属不易。但是，可否请姑娘告诉我，你最近为何偷偷研究棋盘操纵术？”
棋盘操纵术。
晏青山了然。这便是她新近研究。初入元溯墨氏时，她便知道，墨家因为从前曾有子弟利用棋盘，妄想操控他人为傀儡，偷天机改换命理，犯下弥天大罪，故将棋盘操纵术列为禁术。可此术非彼术，她是因此得到了灵感没错，可却只是想借棋盘与占卜，结合风水命理星象，来趋利避害，对先机和事件的走向达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只是想尝试这样而已。
将自己心中所想合盘托出，墨篁却摇了摇头，一如先前的严肃：“晏姑娘，我自觉作为青阑尊信任之人，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不怪姑娘冒犯了子钦，也不怪姑娘冒险应对墨莳的棋局不合规矩，更不对外人研学我本门学术而心怀芥蒂。元溯墨氏家训，向来是宽宏待人，严以律己。不过这棋盘禁术，之所以一定要阻拦姑娘，是因为这种想法极易由于心术不稳，渐生贪念而变质。姑娘你与从前那位弟子极为相似，资质上佳，聪颖博学，喜爱创造，但我不能赌你能够驾驭。命运天机从来是不可篡改的，我族研习此道千年，唯有这一点万万不可改变。我希望你理解，可是你既已尝试，我也夺不回你已了解的东西。不过，有关博弈术的所有典籍，须得从速交还书阁，今后的博弈课程也只好停止。若是今日以后，再被我发现棋盘操纵术在你手中重现世间，我定会倾全族之力，夺回此术，到时，不希望与姑娘兵戎相见。”
步出大殿，天色已经黑尽，远处隐宿楼仍旧熠熠。晏青山腹中其实空空如也，但是，好像已经麻木了，便也就木讷地四处闲逛。她能说什么呢？墨篁语重心长句句在理，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一定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心，说自己一定能将此术发扬光大，说自己……棋盘操纵术，真的要放弃么；况且在此寄人篱下，真的学得到精髓么。
不过，自己平日里都是悄悄在住处研究，只偶尔去向他人借些典籍查阅，去向墨篁小心问些问题，按道理，墨篁不应该得出这样精准的答案的，竟然一口断定她在研习禁术，并且从书阁借了典籍。会是墨子钦吗？如果她是因为与墨莳的婚约，因她所说的前二条而偷窥自己的行踪，那未免太过于小肚鸡肠，气量甚小。墨莳也是，自己明明有婚约在身，竟然只字不提，夜半子时，孤男寡女，隐宿楼顶赏流星，这般逾越的事，她若是墨子钦，定然也十分生气的。难道他真的木讷到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自己之前竟然为此自责，现在想来，倒还是他的错。
晏青山不在乎。她只在乎好不容易快要到手的自创招数被夺走了，实在气闷。就寝前，窗口飘进来一枚青叶，幽幽落入眼帘，是蓦墟的信。意是，再过半月，她就可以择日回潜筠殿，若是想要逗留，也无妨，可延期一个月。届时，将这青叶烧掉，青烟便可唤来灵鸟，携她归去。如此一来，晏青山觉得在这墨家待着，也越发没有意思了，还有半月，好好安分守己地过去，便能回那冷清的潜筠殿了，不知棋彧还在不在，现在，竟是想念棋彧和翩跹林众花的吵闹争斗。夜深，随意吃了些点心垫底子，待明日，她想亲自见见墨子钦。
作者有话说：）
下次结束元溯墨氏游学小技能点，开启一章过渡章节。
墨子钦是突然想写的一个人物，其实，后面会经常见到她出现在神奇的地方。声明我想写的每个人物，都是鲜活的，有优点，也一定有缺点，一定会展示给大家。包括主角，我希望尽量将主角光环降低，给大家更加真实的感受。就这样，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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