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埃尔·特尔内拉带给人的不单单是欢乐和享受,也带来风险和灾难。以传宗接代的角度来看,她为血脉流传提供了动力。在种族繁衍这件超越人伦道德管控范围的重大事情上,冒险和灾难在所难免,也是值得的。庇埃尔·特尔内拉所鼓励和付出的,涉及到的物种综合收益远大于个体风险投资。动物,包括我们人类中的大多数,受到物种延续力量的绝对压制。庇埃尔·特尔内拉代表的是书中那个潜在主人公的感受。没有人能够逃离被感受的诱惑和牵引,以及对美好感受的追逐,其中‘性体验’只是感受的典型代表。我们只能说,为了生存和繁衍,做出某些冒险是必须的,付出一些代价是值得的,带来一些损失是必然的。然而,任何行动都应处于一定‘度’的范围,对任何一方的绝对追逐,无论是保守还是冲动,都将通往纯粹的悲剧。布恩迪亚家族成员所演绎的正是这些极端的情形。
第二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在感受的诱惑下,完成了性启蒙。第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在感受的帮助下,恢复了性能力,得到了小蕾梅黛丝。第三代阿尔卡蒂奥在感受的协助下,拥有了后代。丽贝卡与感受的友谊,使她的婚姻拥有愉悦且疯狂的性体验。在第五代梅梅纠结于情爱诱惑时,是感受鼓励她勇敢前行,自此怀有了第六代。第六代小野人奥雷里亚诺在感受的指引下,强暴了自己的亲姨妈,并将这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体验传递给了她,让她感到即使是死亡也在所不惜。结果真的如此发生了。
感受是感觉的心理体验,是人的一项基础本能。感受是促成人类生存并得以繁衍至今的必要因素。然而,作为社会的个体,不能一味的追逐自身感受体验,否则就会侵犯他人的利益。真实的感受绝不像庇埃尔·特尔内拉那样温柔和付出,她是猛虎,必须将其圈入笼中,如果失控,必然伤人、伤己。社会重要功能之一是替个体管理自身难以控制的感受体验冲动,把她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使用的手段主要是道德和法律。人们难免被感受诱惑而放纵,因此,道德总是对其约束,甚至排斥,如同坚守传统的老祖母乌尔苏拉·伊瓜兰排斥庇埃尔·特尔内拉一样。因此,感受体验是被监管的对象,她看上去总像是在背离道德。
作为感受的庇埃尔·特尔内拉,不是来自布恩迪亚家族内部,也不是在马孔多诞生,她来自遥远的马纳乌雷。与家族第一代成员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伊瓜兰一样,来自那古老、神秘的发源地,即那个永远无法回归的过去,随同背井离乡的远征队历经二十六个月的艰辛跋涉,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们所拥有的感受,是物种赋予我们的、与生俱来的、维持生命生存的原始力量。
感受输出体验,类似思维输出判断,而思维判断的根基也是感受。当年轻的庇埃尔·特尔内拉决定不再等待那个诱惑了她童贞的男人时,是体验让她做出的决定,“最终,她厌倦了等待”,而不是思维能给出的‘最终,她放弃了等待’。‘厌倦’是一种体验,‘放弃’是一种选择,显然作为感受的庇埃尔·特尔内拉的行为不是判断的结果。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总能用这种精准的描述,恰如其分的表达角色的反应。
感受不只提供体验和诱导冒险,她也提供认识。就与生存的关系远近而言,感受比思维更接近生存本身。这一点说明:有些感受我们可以知晓原因,而有些感受是不需要原因的,或者无法得知原因出自何方。比如,有时我们会莫名其妙的产生某种特殊体验,甚至能从这种体验中获知某种对未知或未来的认识。这种认识通常较为模糊且不确定,它很难用理性的基础——因果关系——加以解释。这种来自感受的指引,经常为我们所忽略,原因是我们的理性思维过于强大,而我们又过于相信思维中的理性成分,任何认识都需要通过理性解释后,方可被承认为可接纳的认识。在理性解释不清时,甚至会忽略该认识的存在,表现为理性压制了这种原始力量所呈现的朦胧认识。你越是不关注她,她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小,直至接收不到她的指引。我想,原始人一定能够收到这种力量的指引,或许这也是我们没有装备尖牙利爪的祖先,在残酷的生物淘汰赛中存活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从动物界脱颖而出建立起人类文明,也不能埋没理性的贡献。
感受产生的预知,称为直觉或神秘的第六感,是超脱于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之上的一种原始的朦胧认识。与这种朦胧认识相对的,是可被理性解释的清晰认识。两者之间时常发生矛盾,比如考试时面对一道选择题,我们的直觉有时会与理性判断不一致。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两种认识不会有明显的分离,因此我们并不总是能感知到直觉的指引。其实,直觉无时不刻的指引着我们。比如,进门回家,如果家里一切正常,你不会体验到明显的直觉认识。但如果家里有异常,你会马上警惕起来,然后通过理性判断产生异常感觉的原因。有时,异常的原因并不能通过理性分辨出来,或许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气味,或许是某个水杯放置的方向,或许是在和他人的对话中,打招呼言辞用语的间隔变化等等,对于这些微弱信息,超出了理性思维分辨的极限。感受却可提供一种不一样的体验,即思维和感受呈现的认识分离了。你注意到直觉的存在。
感受提供全方位信息,思维只能聚焦局部,然后转化为概念思考。比如,我们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不相关的事情,或者同时注意两个物体,甚至不能聚焦一个字母的全部。当直觉提供异常认识时,意识只能沿着局部聚焦搜寻。搜寻无果,会认为自己多疑或者产生错觉,当然有这种可能。但有时,对于特别强烈的感受暗示,却应该警醒。另外,我们应该主动训练恢复这个已经略显退化的本能,以正向回应直觉的提醒,它可能是救命信号。作为感受的庇埃尔·特尔内拉擅长此道,经常通过纸牌算命来预知未来,往往指引有效,也救过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命。她的儿子第三代奥雷里亚诺·何塞没有听从她的警告,结果命丧街头。在极端场合,没有先前经验或之前经验失效,感受的指引就显得尤为重要了。马孔多那些深度‘失眠症’的患者们,在忘记过去之后,倾向于选择通过算命,而不是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发明的记忆机器来知晓自己的曾经。表明在丧失经验之后,人们宁可跟随感受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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