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琪琪
地点:银行贵宾休息室&咖啡厅
听闻我最近的采访主题,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向我推荐了琪琪夫妇作为采访对象。也就是说,他们年过四十,还没有房子。
“其实他们一开始,不想接受你的采访,当我提到你曾是心理医生时,他们觉得见一下亦无妨。”
“那是要找我看病了?”
我疑惑地望着朋友,并猜想这是怎样的一对中年夫妻。
朋友不语,浅浅一笑,为我引路去了银行贵宾休息室。
角落的那张沙发上,侧对门口坐着的中年夫妻,便是他们。男士,稍年长,头顶发量稀疏,但亦梳得油亮,身材匀称,西装笔挺,倒没有中年男人标配的胖肚腩。
旁边面容姣好的女人,便自然是这次的采访对象-琪琪。她穿着雪纺衬衫,格子马甲,戴着一顶鸭舌帽,耳钉是香奈儿的,这是我为数不多认识的奢侈品牌。化了妆的缘故,看不出是四十岁的模样,但脖子的细纹,还是暗示了她的年龄。
“您好!”
她看见我的到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抱歉久等,”
我们相互握手。
“没事,我们也刚到。”
寒暄几句之后,朋友离场,我们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形成一个三角区。我们之外,休息室里只有一位老者,一位正在更新刊物的工作人员,显然是一个不错的谈话环境。
“实不相瞒,我们今天是来银行处理我的财务问题...这两年,不,应该是一直以来,我都深受信用卡债务的影响,但最近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常常彻夜失眠。”琪琪开门见山。
“看了心理医生也没什么用,”一旁的老公插了话,“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希望你的采访能帮忙缓解一下她的情绪。”
“我能否刊登本次的访谈呢?我会隐去你们所有的个人信息,也会用化名。”
琪琪点了点头。
她很健谈,说话直接了当。我向琪琪的先生提出要求,问他是否方便我和琪琪独自交谈,最终我们在银行对面的一家私人咖啡厅的二楼坐了下来。
“一直以来,我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琪琪有些紧张,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卡布奇诺,但一口也没喝,刚刚她抢着要买单,但是最终我抢先一步。
“有一部旧的香港电影,张柏芝演的,讲的是购物狂,不夸张的说,那就是我。我家人都问我信用卡欠下这么多钱,拿去干嘛了。我能想到的,只有买东西。
就比如昨天,我睡前逛下网店的工夫。看到一个红酒牌子打折,就买了六支。接着觉得,红酒杯也该一起换了,又买了两个手工吹制的高脚杯。随便买下来,花了接近2000块。但事实上,上次新买的红酒杯,我还没怎么用呢。”
琪琪和很多现在的人一样,热衷于消费,只是她在这方面的开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她和他老公都是公司管理层,收入不低,但是非但成了月光族,还欠下一屁股卡债。
琪琪和其他以前的心理咨询者不一样,不会羞于去谈自己的问题,甚至有种炫耀的意味在里面。花了多少钱在包包上,拥有哪家酒店的会籍等等。我感觉当她在向我讲述时,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满足感。这让我选择用更激进的方式推动与她的交谈。
“那么,冒昧地问一下,这样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我工作有了收入之后,不...我想是在更早之前,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爸妈每个月给我一块钱,我忍着不花,存起来,到过年时,用这笔钱买了一个我喜欢很久的文具盒。我觉得我骨子里对物质的渴望,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你先生怎么看你的购物习惯呢?他对这几年产生的债务怎么看?还有你们对买房这件事怎么看呢?”
面对我这一系列尖锐的问题,琪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话,那声音带着抽泣,“我知道我病了,只是无药可救。太多的压力,促使我每次买东西,都想起那句话,那句经典的话‘我们已经生活的很困难了,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不去买喜欢的东西呢?’”
琪琪也曾想回归那种平平淡淡,相夫教子的教科书式生活,她说她也努力得这么做了。
那时刚刚毕业的她,在深圳工作,听过无数前辈对她说过,你不打扮都这么好看,打扮起来肯定更漂亮。
攒了两个月的工资,她买了人生中第一个四位数的名牌包,Coach棕色的水桶包,她时至今日都记得价格,以及去专柜购买时内心的忐忑。她开始定期去发廊做头发护理,学会化妆。
一年后,她办了人生中第一张信用卡,卡片激活当天,她去商场买了她犹豫好久的一件衬衫。
商场电梯的宣传广告上,健身房买一年送半年的广告让她心动了,她理所当然地又去办了卡。也是在这家健身房,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
起初,她只是习惯花光每个月的工资。再后来,她学会分期,小额贷款,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当然,她的收入也在提高,但抵不上她消费欲望的增长。
“你知道吗?我和我老公结婚时,我曾下定决心,重新开始,那时候我用结婚的礼金还清了卡债。也想着早点生个小孩子,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是,我一直没能怀上,怎么治疗都没办法。是我身体的问题,多囊卵巢综合征,我先生总说慢慢来,这几年,他变得绝口不提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我和我婆婆公公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后面,我和老公就索性搬出来住了。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买房子。
其实我和我先生谈过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小孩,以后房子能留给谁呢?与其省钱凑首付,还房贷,不如享受当下。
只是这两年,对,我又重新开始了....花了太多太多的钱。”
琪琪手中的卡布奇诺已经完全冷掉了,但她依然没怎么喝。
“最近夜里,我常常跑到衣帽间和杂物房,望着自己买的那些无用的东西,很想哭,但更多的想法是,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好了。”
这时一双坚韧而厚实的手臂,从后面轻轻抱住了琪琪,“没事的。”琪琪的先生弯下了身子,对着琪琪轻声说道。他突然地出现在了咖啡厅的二楼。
“抱歉,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你们聊的怎么样了。”他解释到。
“没事,我们也要结束了。”
“谢谢你。”
望着琪琪和她先生离去的背景,我在座位上顿坐了好一会儿。
大概半年之后,我在银行办理业务时,再次遇见了琪琪的先生,我主动和他打了招呼,闲聊之后,我顺口问了琪琪的近况。
“您太太还是那么爱买东西吗?”
他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现在,她只能用我给她的附属卡,有额度限制,不会再出现透支的情况了。”
“你对她真好,”
“我们没有孩子嘛,我就干脆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我望着琪琪先生离去的背景,若有所思。
他们既没有孩子也没有房子,这些对普通人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尽管他们没有,却始终会被一种建立在物质上的幸福感笼罩,虽然偶尔也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但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被“钱不就是赚来花的吗?”这句话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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