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挂上个钩子
欧维的视线极不情愿地转到鲁尼的太太身上。她还站在那儿。感觉自从上回见她,至今已经好几年了。或者说自从上回正眼看她后,她老了。如今似乎一切都在背着他慢慢老去。(谁也无法阻挡岁月的脚步。)
“什么事?”欧维说。
鲁尼的太太微笑一下,双手插到腰间。
“是这样,欧维,你知道我不想打扰你的,但我们家的暖气坏了,热不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说,并挨个冲欧维、盲流和帕尔瓦娜微笑。
帕尔瓦娜和盲流也报以微笑。欧维看看自己变形的腕表。
“这小区就没人需要上班了?”他问道。
“我退休了。”鲁尼的太太说,看上去就像在道歉。
“我在休产假。”帕尔瓦娜说,漫不经心地拍拍肚子。
“我是IT顾问!”盲流说。
欧维和帕尔瓦娜又同步摇了摇头。
鲁尼的太太又试了一次。
“我想是暖气的问题。”
“有没有给它们通通风?”欧维说。
她好奇地摇摇头。
“你觉得这会管用?”
欧维翻翻白眼。
“欧维!”帕尔瓦娜喝道,就像个严厉的老师。(女王最牛,居然敢吼欧维。)
欧维瞪了她一眼。她又瞪了回来。
“别那么无礼!”她命令道。(她真是一点不怕欧维啊。)
“我都说了,我他妈没有无礼呀!”
她眼睛一眨不眨。他低声哼了一下,转身回到家门口,心想这下他实在是受够了。他一心就是想死。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尊重一下他的意愿?
帕尔瓦娜把手搭在鲁尼太太的胳膊上以示鼓励。
“欧维肯定能帮你修暖气。”(女王下令了。)
“那可就太好了,欧维。”鲁尼的太太马上露出笑容。
欧维把手往口袋里一插,踹了一脚门槛边松散的防护膜。
“你家那位就不能处理一下这类家务事儿吗?”
鲁尼的太太悲伤地摇摇头。
“不行呀,鲁尼最近病得不轻呀,你知道的。他们说是老年痴呆症。他,唉,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还坐着轮椅。日子不好过呀……”
欧维会意地点点头。就好像他太太已经告诉过他一千遍的事,但他还是总给忘记。(鲁尼已经老了,病了。)
“是呀是呀。”他不耐烦地说。
帕尔瓦娜瞪着他的眼神更犀利了。
“但现在你有用武之地了,欧维!”
欧维扫了她一眼,想要顶嘴,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欧维大爷居然服软了。)
“你能帮她给暖气透风的,欧维,这个要求太过分吗?”帕尔瓦娜说着把手坚定地箍在肚子上。
欧维摇摇头。
“不是给暖气透风,是通——风。费劲。”
他抬头对他们仨一人瞪了一眼。
“你们从来没给暖气通过风吗?”
“没有。”帕尔瓦娜不动声色地回答。
鲁尼的太太不安地看看盲流。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盲流有条不紊地对她说。
鲁尼的太太无奈地点点头,再次看向欧维。
“要是你能帮忙就太好了,欧维,如果不太麻烦的话……”
欧维低头看着门槛。
“在社区委员会发动政变之前就该想到这一天。”他低声说,就像这些话是从一串不连贯的咳嗽中偶然蹦出来的一样。(欧维还想着以前社区委员会的事情,这个我觉得大概就像我们的业委会一样的存在吧。)
“什么?”帕尔瓦娜问。
鲁尼的太太清了清嗓子。
“我说亲爱的欧维,那真不是什么政变。”
“当然是。”欧维固执地回答。
鲁尼的太太面带尴尬地笑着看帕尔瓦娜。
“哎,你要知道,鲁尼和欧维总是相处得不太好。鲁尼得病之前是社区委员会会长,在这之前欧维是会长。这么说吧,鲁尼当选会长的时候,他和欧维之间有些矛盾。”
欧维抬起头,竖起一根正义的食指指着她。
“一场政变!这就是事实!”
鲁尼的太太对帕尔瓦娜点点头。
“是的,没错,开会之前,鲁尼那个为所有房子更换供暖系统的动议为他拉了些选票,而欧维认为……”
“鲁尼他妈懂什么供暖系统?啊?”欧维刚要发难,帕尔瓦娜的一个眼神让他觉得最好还是打住。
鲁尼太太点头。
“不懂不懂,欧维很可能是对的。但无论如何他现在都病得不轻了……这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她嘴唇下方的皮肤开始颤抖,但她马上振作起来,重新骄傲地仰起头,清了清嗓子:
“社保中心说了,他们要把他从我这儿带走,送进养老院。”
欧维又把手插进口袋里,坚定地退进自己的门槛。他已经听够了。
盲流似乎认为现在是时候改变话题,得调节一下气氛了,于是他指着欧维门厅的地板说:
“那是什么?”
欧维转身面对那小片从防护膜下露出来的地板。
“看上去就像……地板上好像有轮胎印。你是不是在家里骑自行车来着?”盲流问。
帕尔瓦娜的目光警惕地跟着欧维,看着他又往门厅里后退了一步,来挡住盲流的视线。
“没什么。”
“但我明明看见那是……”盲流困惑地说。
“是欧维的太太,索雅,她……”鲁尼太太友好地打断他,但她才说出索雅这名字就立即被欧维打断,他转过身,眼神中满是莫名的怒火:
“够了!闭嘴!”
他们安静了下来,四个人几乎同样震惊。欧维踏进客厅扣上大门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那是他心中永远的伤,旁人轻轻的一触碰,就痛彻心扉。)
他听见帕尔瓦娜在门外低声问鲁尼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鲁尼的太太不知所措地念叨了几句,突然大声说:“哎呀,我最好还是回家去。欧维太太的事……唉,没什么,像我这样的老太婆最好还是别多嘴……”
欧维听见她干笑一声,之后她琐碎的脚步便渐渐消失在储藏室拐角。过了一会儿,孕妇和盲流也离开了。
欧维的门厅里只剩一片寂静。
他无力地坐在凳子上呼吸沉重。手颤抖得就像置身冰窟。胸口怦然。最近总是这样。他感觉透不过气来,就像一条鱼被人倒扣在碗里。公司医务室的医生说这是慢性病,让他不要激动。说起来容易。(相思成疾。)
“回家休息休息多好,”公司老板说,“你心脏出了点小毛病。”他们称之为早退,但还不如说是清理门户,欧维想。三分之一个世纪都在同一个岗位上工作,如今他们居然因所谓的“小毛病”而为难他。
欧维也不知道自己拿着冲击钻在凳子上坐了多久,心脏怦怦跳着,能感觉到脑袋里的脉动。大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是欧维和他太太的。索雅。照片有将近四十年了,那是他们在西班牙搭公车时照的。她穿一件红色的衣服,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很快乐。欧维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欧维坐在那儿大约一个小时,就一直盯着这张照片。诚然她有那么多值得思念的时刻,但他真希望能再次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她喜欢把她的食指裹在掌心里,藏在那儿的缝隙里。她这样做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所有值得他怀念的事情中,这最让他耿耿于怀。
他慢慢站起身,走进客厅,登上梯子。然后他钻洞挂钩一气呵成,又爬下梯子验收成果。
他走到门厅里,穿上西装,摸了摸内侧袋中的信封。他五十九岁。他关掉所有电灯,洗掉咖啡杯,在客厅里装了个钩子。他已经没有牵挂了。
他从客厅的衣架上取下绳子,小心翼翼地最后一次用手背轻抚她的外套,然后回到客厅,用绳子在钩子上打了个圈,把头伸进圈里,踢掉凳子。
闭上眼睛,感受着绳子就像一头野兽的血盆大口,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收紧。
这个章节又沿袭了前面的风格,感觉上似乎是乱七八糟和毫无章法的。就是一个老头想要死,还老是被一堆邻居打断的日常生活。
这就像是我们的生活。说实话,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但是,你仔细扒拉一下,鸡毛里其实有着很多金叶子。就像在作者这琐碎的描写里,我们看到了欧维对妻子无时不刻的思念和爱意。还有他看似冰冷的外表下,那颗温暖柔软的心。这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同理,我们的生活可以琐碎,但是我们不能被生活琐碎磨平了自己的心。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有思想,每个人都拥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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