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陨落 2018-11-29

作者: 韩国开的眼角 | 来源:发表于2018-12-01 01:23 被阅读14次

      一  噩耗

    弟弟今年31岁,也将永远31岁。他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也将跟弟弟一样慢慢长成一个善良健康的帅小伙。

      接到消息时是前一天的早晨九点多,我在公交上昏昏欲睡因为前一天晚上整夜没来由的辗转,听着音乐提神同时打发无聊的时光。

      电话铃打断了音乐的最后一句,我看屏幕显示着"哥哥"两个字,说实话自从我出来工作的这十多年来,很少跟家里的亲戚联系,倒不是因为我有多不喜欢联系,只是自己漂泊了十多年换来不过是一处仍在银行治下,且始终等待你用血汗浇筑,称之为"家"的单人牢房,一件千疮百孔破烂流丢的已婚外衣,然而这件衣服也已在一年前不知所踪,只在微信的聊天记录和无休止的语音谩骂里浪费着内存却不忍删去,时而供凭吊或下酒时醉心的毒药。

      不联系只是惭愧,只是不愿给大家添堵,犹豫着接了电话,发现了很多个未接,还有妹妹的微信消息,接通后哥只寒暄了一句那句沉稳的吓人,是"不正常"的沉稳或者说是很像:"我告诉你,我很沉稳所以请你也跟我一样的沉稳。"而那句无关痛痒的话我已忘记,却在心上悬起一根针,随时可以刺穿你,只要它想。

      "弟弟,昨天夜里12点出了车祸,大夫说很严重内脏全烂了,恐怕活不成了,你要不要回来。"语气尽量轻松的哥哥,他已经尽力了,我愣了几秒眼泪突然决堤:"回!我回!"关于弟弟自小的记忆像无数的万花筒在你眼前砸碎,用手去抓住那些幻觉,先受伤的却是心。

      之后我说了什么,我已记不起,只能听见哥哥最后一句:"大小伙子别在公交上哭,"我的眼泪仿佛在争取权利一般,更努力的流泻着,因为眼泪必然认识我的弟弟,我们曾经相伴用流泪的方式。而让抽泣无声也可能是我作为一个一百八十多斤一米八三,天天健身的"大小伙子"最无力的抗争。然而无用。

      我脱下手套抹着泪下了车,打了卡坐在办公室里请假,给领导发了信息据实说了情况,我唯一一次在工作角色中不考虑措辞,言简意赅残忍无比"领导,我弟出车祸,快死了我需要请假回老家。"领导批示了"好",我又跟人事的同事传达了老板的意思,人事的同事劝我节哀,而这个节哀是我收到的第一个"节哀",我不了解它的意思,在以前它只是两个字,我猜它的实际意思可能是"无奈",我猜对了一半,另一半在我不断早搏悸动的心里,每一下都跳着绝望。

      姐姐的信息插了进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回复了明天,她不再回我,想必只是确认我是否回去,脑里总有一个"评论员"他总评价我的行为和与之对应的形象,很少或者我根本不敢与这个脑中喋喋不休的道德模范,腐儒,柳下惠,乡愿,纯粹的好人,牺牲者相左,我得依靠他,就像没有他的"正确指导"我就"无所措其手足"一样。但在这件事上我与这些都无关,只关乎血缘更重要的是爱,单纯的爱。

      至今我还在悔恨,我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当时一边颤抖着打开app输入了他乡到故乡,脑子已经完全停转,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两处,一处模糊即是我的办公室,一处清晰只有我的弟弟,在故乡仲夏微凉的夜里,榆树下冲我招手,然而蝉沾着薄雾的翼,映着月光拼命地鼓噪,却声息皆无。

      故乡是小城,乃是一座无论城乡的小城,经济不甚发达,隔些年回去我会从路边墙上随意涂画的标语,蓝白漆化肥广告中,读出属于上个世纪才有的气息,而在上个世纪我和弟弟,常常会在这些墙壁间玩耍,记忆中也是那些蓝白的色调和风雨剥离的红砖中渗出的潮气。

      我习惯的定了明天最早一班飞机到家,却从没想过要转去较大的城市再坐动车回家,隐患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深埋。

      整天都在哭泣,工作,工作,哭泣中度过,仿佛生活就只有这两面,只是工作时心是空白的像一张a4纸,随意写画都不会有什么不同,不用时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或干脆烧掉化成灰,风一吹什么都不会留下,而哭泣时心也是空的却被眼泪,氤氲出回忆的模样,也不知是眼泪先引出回忆,还是回忆生出眼泪。而我这只有混沌,我是谁?是记忆决定了我,还是真有一个我生出很多记忆。

      远程解决了很多问题,我还在为明天离开做着前期的准备,系统,硬件,隐患,个别隐患都事无巨细的被检查,被解决,那时仿佛我战胜了时间,仿佛我战胜了事实,仿佛我解脱了生死,仿佛明天不会来,仿佛我无需面对,仿佛一切我以外的都是薛定谔的猫,只要我不揭晓它,它就永远是量子态的存在,既非是也非否。

      直到我继续询问车祸的细节,这种状态才被打破,获悉家里人都在ICU外等着,而医生已经无能为力,毕竟五脏都已经在强烈的翻滚撞击下破烂。血不停地从身体各个地方流出来,那些曾经有序的管道,也曾在他生命第一声啼哭时欢快的流淌着继承自母亲父亲的血,小脑瓜暴起的青筋,因为努力啼哭而怒张着,却不带半点气愤,只是告诉世界:我来了!

      也曾在抓握心爱的玩具时,握紧肥硕的小手,那些管道尽情的输送着,等待生命怒放的种子,

      也曾在青春活力的年纪看到第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那些管道向莫名悸动的心脏输入源源不断青春燃料。

      也曾在少年烦恼的日子里给稚嫩的拳头输入愤怒,给忧愁的眉头输入烦恼。

      而如今它们只将我弟弟最后的生命运走,运走……

      我实在是个惹眼的家伙,有同事问我,有同事偷偷看着我,若是平时我会掩饰会做戏,会假装困意袭来抹着眼角的乏,而现在这般滚落的泪,我要怎么答?是心乏了,是神乏了,是对这人间的无常乏了。

      挨到了下班还要出席一场饭局,若是普通的也就推了,而这个局上认识的以后都会是我吃饭营生的施主,打开定位找了一首安静的抒情歌曲,走了几百米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不知不觉。直到我察觉已经有几个好奇的人看我,我忙打了个假哈欠换了一首旋律死亡金属,也撑不过几百米落泪,干脆站定找到了巴赫哥德堡变奏曲那张,这张与我有奇效,太多次自己给自己甲沟炎做些小手术我都是靠这张挺过去,倒不是迷信只是节奏型和旋律能让人平静下来,更是对一个拥有两位数子女的父亲作曲家的信任。巴赫从未让我失望。

      顺利到了餐厅。

      我这人有些坏处,脸上没戏码,藏不住情绪,作为一个三十四岁的人这不是一个弱点,而是一个设计缺陷。

      握过手落座后,菜色陆续上了不乏一些我爱吃的如三文鱼,但今天吃起来好像是块油腻的黄油,蘸了芥末和酱油,完全没心情咂摸它油脂的甘美,想起弟弟生前的瘦弱,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觉得这是对弟弟的背叛,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还能享受食物给我的快乐,那简直是罪孽。

      正如我悲剧的且名存实亡的婚姻,老婆花了五年时间让我相信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患了糖尿病是我气的,他母亲的腿是因为有我的存在瘸了,他母亲在客厅看电视睡着有可能感冒,是因为我不关心他母亲不去给她盖上被子,从而提高了生病的风险,在她累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主动去给她倒好热水是我的错,在他母亲做饭时我没有第一时间主动出去帮厨是我的错,窗帘没有拉的严丝合缝导致七点就有一丝阳光照进卧室,造成她失眠是我的错,楼上邻居夜间使用冰箱造成她失眠,是因为我没有及时上去制止是我的错,楼下仓库成了快递集散地,在五六点干扰她睡觉,是因为我没有及时驱散他们是我的错,窗帘滑轮坏了而我迟迟没有修复是我的错,我不会蹲着尿尿是我的错,有时我饿了也是我的错(我曾经偷吃过一次她母亲,给她留的一块酸掉很多天的奶油蛋糕,虽然最终还是被骂了),

      呵,就这样这个世界的错误都会被我联想到自己身上,自责成了一种习惯。而了解这一切的只有我弟弟,现在他没了,我只能向着镜子倾诉,对着装满滚烫热水的杯子叹气,对着狂风呼号,对着自己的影子发怒。

      在我吃到第三个菜喝到第四杯酒时,胃开始绞痛,一天胃都处于空虚痉挛状态,突然进食饮酒,其实并不惊讶,打了个哈哈,露出一个艰难的苦笑,退出豪华的包厢,捂着肚子在金碧辉煌而又狭窄的走道上,脚下踩着褪色的高级地毯,避让着来往穿梭笑容可掬的服务员,而我紧促的眉和逐渐下行的嘴角组成一个尴尬的苦笑,好似自然瀑布上安装了硕大的水龙头,显得怪异又无意义,蹲在厕所在群里发些问话,这些问话其实无关痛痒,我只想陪着我的弟弟,只想再跟弟弟哪怕有一丝联系,让我说些我永远不会对你说的话,说我有多爱你,说我有多庆幸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弟,哪怕那些话听上去肉麻又虚假,哪怕是让我为你喝下的第一杯加了味精的啤酒道歉,哪怕是为你夜宿我家,第二天变成口红画满全身的"社会人"道歉,当然第二天我就得到了我妈的严格的"纠正",哪怕为你买擦炮,花一个小时讹老板一盒火柴而笑话你小气道歉。

      得到消息:翌日下午一点半弟弟就要被焚化,绝望,因为已经真的没有机会再亲眼见到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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