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3章至第6章,我们讨论了创新机遇的四大来源:意外事件、不协调的事件、产业和市场结构的变化以及程序需要。这些来源都存在于一个企业、一个产业或一个市场体系的内部。它们也许是经济、社会和知识领域,即外部条件发生变化的征兆,但是它们只出现在体系的内部。
其余三个创新机遇的来源是:
——人口统计数据;
——认知、意义及情绪上的变化;
——新知识。
这三种来源都是外部的,它们是社会、哲学、政治和知识环境的变化。
Ⅰ
在所有外部变化中,人口统计数据——通常被定义为人口数量、人口规模、年龄结构、人口组合、就业情况、受教育状况以及收入情况,最为清晰易懂、丝毫不会造成任何混淆,而且这些数据有能够预测的结果。
此外,它们还有广为人知且近乎确定的间隔时间。如今,在2000年会成为美国劳动力一员的人早已出生(尽管他们不一定身处美国,例如许多15年以后的美国工人,如今可能还是墨西哥某印第安人村落里的孩子)。在发达国家里,所有在2030年达到退休年龄的人现在都已是劳动大军的一员,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将在职场里工作直至退休或死亡。现在20出头的人的受教育程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今后40年的事业道路。
人口统计数据对于什么人买什么以及购买的数量都有重大影响。例如,美国十几岁的青少年一年要买许多双便宜的鞋子,他们买的是时髦而不是耐用性,而且他们的经济能力也很有限。10年以后,同样是这批人,他们一年只会买几双鞋子——是他们17岁时所购买数量的1/6——但是,他们会首先考虑鞋的舒适度和耐用性,然后考虑的才是时髦。在发达国家里,六七十岁的老年人,即刚退休不久的人,构成了主要的旅游和度假市场。10年后,同样是这批人,则成了退休社区、养老院以及长期(且昂贵)的医疗保健护理的顾客。双职工家庭挣的钱较多,但可支配的时间较少,并依此状况进行消费。年轻时受过全面教育,特别是专业或技术教育的人,10~20年以后,将会成为高级专业培训的顾客。
受过全面教育的人主要从事知识工作。由于1955年以后婴儿死亡率降低,使得第三世界国家年轻人数量激增,这些过剩的年轻人通常只接受过非技术性或半技术性的体力工作培训。因此,即使没有那些低薪国家的竞争,西方发达国家和日本也将不得不实行自动化。单凭人口统计数据来看(出生率的急剧下降和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产生了综合效果),我们就几乎可以断定,到了2010年,发达国家制造业领域的传统蓝领工人人数差不多只有1970年人数的1/3(尽管由于实行了自动化操作,制造业的产量可能是1970年的三四倍)。
这些情况都是如此明了,人们也许会认为无需再提人口统计数据的重要性。事实上,商人、经济学家以及政治家一直都承认人口趋势、人口流动及人口动态的重要性。但是他们还是认为,在日常决策中,他们无需对人口统计数据多加注意。人口变化——无论是出生率还是死亡率,是受教育程度、劳动力的构成与参与比例,还是人口的安置和迁移等方面——通常被认为会进展得相当缓慢,需要经历相当长的时间,因而没有什么实际关注的必要性。一些重大的人口灾难,如14世纪在欧洲蔓延的“黑死病”(Black Death),被公认为对社会和经济体系产生了直接影响。但是除此以外,人口变化仍然被认为是“长期”的变化,只能引起历史学家和统计学家的兴趣,而非商人和管理者。
这一直是一种危险的错误认识。19世纪时,许多人从欧洲移民到南美洲、北美洲、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场大规模的迁移,极大地改变了世界的经济地理和政治地理,其改变程度之大,完全超出了人们实际认识的程度。它创造了许多创业机会;它使得几个世纪以来作为欧洲政治和军事战略基础的地理政治观念变得陈旧而过时。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也只不过在短短的50年间,即从19世纪60年代中期到1914年。任何忽视它的人,都有可能很快被抛在时代的后面。
举例来说,1860年以前,罗斯查尔德家族(罗斯查尔德 (Rothschild),统治欧洲银行业的一个巨大的犹太家族,已有250年历史,为全球十大财富家族之一。——译者注)一直主宰着世界金融。然而,他们却未能认识到横渡大西洋的移民潮的意义,以为只有“社会渣滓”才会离开欧洲。结果,到1870年左右,罗斯查尔德家族就失去了往昔的主导地位,而仅仅成了有钱人而已。其领导地位被J. P. 摩根取而代之,他的成功“秘诀”是他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些跨洋移民,并了解其重要性。他把这个现象当做一个机遇并加以利用。于是,他在纽约,而不是在欧洲创立了一家世界银行,对这些移民的美国产业加以融资。此外,仅用了1830~1860年这短短的30年时间,西欧和美国东部就从乡野和农村社会转变为工业化的大城市文明。
在更早些的年代里,人口统计数据的变化也往往同样迅速,同样突然,同样具有巨大的影响力。那种认为人口随着时间的变化缓慢改变的观点,完全是荒谬的。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一个地方的人口长期保持静止不变,是例外而非常态。
在20世纪的今天,忽视人口统计数据是相当愚蠢的。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关于人口的一个基本假设应该是,人口本身就是不稳定的,而且随时都会发生突变。人口统计数据是决策者(无论是商人还是政治家)分析和思考问题的第一环境因素。例如,在20世纪里,发达国家的人口老化问题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年轻人过剩问题,对国内国际政治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不管原因何在,20世纪的社会,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越来越容易发生快速而激烈的人口变动,而且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发生。
1938年,罗斯福(Franklin D.Roosevelt)召集了美国最杰出的人口问题专家进行研究。他们一致预测,美国人口将在1943年或1944年达到1.4亿,然后缓慢下降。然而,现在美国人口,加上最低数量的移民,就已达2.4亿人。原因就是在1949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美国开始了它的“婴儿潮”。12年里,美国产生了史无前例、数量庞大的大家庭。但是,从1960年起,又突然转入了“生育低潮”,因此,产生了同样史无前例、数量繁多的小家庭。1938年的人口统计学家决非傻瓜或无能之辈,只不过由于当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出现“婴儿潮”现象。
20年后,另一位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John F.Kennedy)也召集了一群卓越的专家,让他们拟定对拉丁美洲的援助和发展计划——“进步同盟”(Alliance for Progress)。当时(1961年),没有一位专家注意到了婴儿死亡率的大幅下降,而这一现象在后来的15年中,完全改变了拉丁美洲的社会和经济状况。这些专家仍然毫无保留地一致臆断,拉丁美洲是穷乡僻壤。当然,这些专家也并非傻瓜或无能之辈。因为那时,拉丁美洲婴儿死亡率的下降和社会的城市化几乎都还未开始。
1972年和1973年间,美国最有经验的劳动力分析家依然毫无疑问地相信,女性参加工作的人数,与几年来的情况相似,将继续减少。当“婴儿潮”出生的人以空前的数量涌入劳动力市场时,他们开始担心(结果表明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多年轻男子所需要的就业岗位将从哪里产生。但是,却没有人问过年轻女性所需要的就业岗位又从哪里产生,因为人们认为她们根本不需要任何就业机会。10年以后,美国50岁以下的妇女有64%进入了劳动力市场,这是一个空前的记录。而在这一群参加工作的女性中,结婚与否,或是否有孩子,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别。
这些变化不仅出人意料地突然发生,而且来得相当神秘,难以琢磨。第三世界国家的婴儿死亡率下降倒还可以用追溯法进行解释,它是由旧科技(公共健康护理,将厕所建造于水源下游,疫苗接种,在窗户上安装纱窗)与新技术(抗生素和DDT(DDT为一种无色的、经接触传递的杀虫药剂,当吞食或被表皮吸收时对人类和动物有毒。自从1972年以来,在美国许多应用已被禁用。——译者注)等杀虫剂)的融合促成的。然而,这种变化的发生是完全不可预知的。此外,对“婴儿潮”或“生育低潮”现象又如何解释呢?美国妇女(欧洲妇女也一样,只不过推迟几年)蜂拥加入就业大军的现象又如何解释呢?拉丁美洲的城市陷入贫困的现象又如何解释呢?
发生在20世纪的人口变化可能从本质而言就是不可预测的,然而在它们造成影响之前,总会有相当长的间隔时间,而这种间隔时间则是可以预测的。一个新生婴儿需要经过五六年的时间才能进入幼儿园,才会需要教室、操场和老师;需经历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成为重要的消费者;需经历19~20年才能成为成年人,加入就业大军的队伍。拉丁美洲的婴儿死亡率刚开始下降,它的人口就开始迅速增长。然而,五六年以后,那些存活下来的婴儿并没有成为学生,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也没在找工作。而把教育成果转化为劳动力的组成要素、转化为劳动力可使用的技能,所需要的时间至少是10年——通常是15年。
人口变化之所以能成为企业家的有利机会,正因为它受到一般决策者的忽视,不管他们是商人、公共服务机构人员还是政府部门的政策制定者,都是如此。他们仍然坚持认为人口没有变化——或变化不快。事实上,他们连最明显的人口变化证据都视而不见。以下是一些相当典型的例子。
到1970年,美国在校学生的数量显然比20世纪60年代减少了25%30%,这种情况至少还会持续1015年的时间。毕竟,1970年上幼儿园的孩子不会晚于1965年出生,而那时候,快速逆转“生育低潮”现象已是不太可能的事了。然而,美国大学的教育学院断然拒绝接受这一事实。他们认为学龄孩子的人数一定会逐年升高,并把这看做是一条自然法则。于是,他们花大力气招收新生。结果,几年后造成大量毕业生失业,教师的待遇面临下降的压力,许多学校被迫关闭。
以下是我亲身经历的两个例子。1957年,我公布了一项预测数字。我认为25年以后,即20世纪70年代中期,美国的大学生人数将达到1000万~1200万。这个数字只是很简单地将两件已经发生的人口统计资料放在一起考虑,就得出来了:即出生人数的增加和上大学的年轻人人数的提高。这个预测绝对是正确的。然而,实际上,每一所正规大学都对它嗤之以鼻。20年后,即1976年,我观察有关年龄的数据后预测,在10年之内,美国的退休年龄必将提高到70岁或全盘废除。而这一变化的发生,比我的预测还要快:一年后,即1977年,加利福尼亚州就废除了强迫退休制,两年以后(1978年),美国的其他各州也废除了70岁以前必须退休的规定。使这项预测如此准确的人口统计数据,都是广为人知,且公诸于世的。然而,绝大多数所谓的专家——政府部门经济学家、工会经济学家、企业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却认为这一预测乃荒谬之谈。他们一致的反应是“它永远也不会发生”。工会事实上还建议将强制退休的年龄提前到60岁或60岁以下。
这种专家们不愿意(或不能)接受的与其原有想法不一致的人口现状,却恰恰给予了企业家以创新的机会。间隔时间是众所周知的,事件本身也早已发生了。但是,无人将它们视为现实加以接受,更不用说将其视为机遇了。那些敢于违背传统观念而接受事实的人——实际上是积极寻找这些事实的人——能够拥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进行无人打扰、独自创新的活动。一般来说,这个人口变化只有在它快要被新的人口变化和新的人口现状所取代时,竞争者才会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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