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我正式迈向30岁的领域。
过完年回到上海,陆陆续续的接到一些猎头的电话,每一次,我偷偷的躲在公司的楼梯间,跟对方沟通。8年的工作经验以及不错的履历,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和猎头沟通。简单的介绍了自己的状况后,会反问猎头的需求,遇到不错的公司或者职位,才会继续聊下去,否则会在几句话内结束对话。
到了我这年纪,必须学会判断有些事情是否值得自己花费时间。
3月份确认了两个offer,在其他城市。面试官当时都问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离开上海,我调侃着说我被上海的高房价打败了,然后也希望做出一些改变。
心底有个隐隐的声音告诉自己,也许这是自己还敢做出改变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再过几年,我可能就再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离开一个已经习惯的舒适圈,离开一个生活工作了8年的城市,去往一个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朋友们说佩服我的勇敢,可是我知道我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未来更多一点的可能性和选择。
同时,我对未来产生了一些期待,新公司给到的职位和待遇都不错,而且比起一直工作的快消行业多年的增长缓慢以及高强度工作节奏,新行业的快速增长也让我有更多的美好期待。心里虽然也会让自己做好遇到困难和接受挑战的准备,但是自认为多年的磨砺足以让自己背负坚固的盔甲。
我跟身边的每一个人告别,跟这座城市告别,早上地铁出口的煎饼果子,便利店的咖啡和便当,各种不同的美食,上海这座城市在离开的时候突然冒出很多我留念的东西。我下班后开始骑着单车,穿梭在大街小巷,用眼睛记录点点滴滴。
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生活似乎从来不会让一个人太顺利……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艰难的……
四月份,离开上海前的最后两周,父亲说要来上海的医院看病,血小板偏低。这个在我原来的认知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名词,第一次进入我的生活。挂专家号,排队检查,开药,回家服用看效果,一周一次的复诊。血小板迟迟无法提升,骨髓穿刺,血癌,CMML,所有原来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名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天一个新消息,直到医生要求马上住院,安排化疗。
当家人遭遇大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
我的新工作无法等待,我只能先去报道。
离开上海的那天,天气很好,烈日高照,徐徐清风。
我一个人坐在搬家公司的小货车上,上高架,过收费站,上高速,离开比想象中的容易。
我想起了8年前刚来上海的时候,第一次搬家,和大学室友两个人,从一个杂乱的群租房搬到一个老旧的一室户中。为了省钱,我们拜托搬家师傅,让我们两个小姑娘坐在小货车的车厢内。我们坐在打包好的行李上,头顶是半展开的车厢顶。那时候我们刚到上海一个月,刚确定工作,似乎眼前是一条康庄大道,在颠簸的车厢内坐着,闷热,拥挤,唯一能看的只有头顶上快速后退的蓝天白云。我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一天的天空中并没有什么云朵,天空格外湛蓝,想想未来能有自己独立的小房子,以及马上就能入职的新工作,一切都很美好。
人生的每一次变化都是以搬家结束、开始。
这也许是命运给到的暗示,我们一直走在路上,每一次选择一个新的方向后,我都要背负着全部的身家,在一个小小的货车里,在飞速后退的风景中,感受自己新的启程,人生还是需要仪式感的。
为了告别,为了新生。
新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顺利,确切的说,是比预期的更艰难。二线城市的企业和上海存在很多的差距,企业制度有很多的不完善,部门间也存在很多不专业的操作,自己的才能完全无法施展,像是被很多无形的绳索束缚住。
我让自己放慢节奏,试图以对方能接受的方式去寻找沟通的方式,合作的方式。可是效果并不理想。我有一点点茫然,开始思考这个决定对自己人生的影响。我开始担心,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适应这个城市。
看到网络上,很多的文章开始描述当初逃离北上广的那群人,回到家乡的不适应,最后不得不再次回到一线城市中成为百万大军中的一员。北上广留不下,三四线城市回不去。我们成了流浪的一代。
再次接到家里的电话是哥哥打来的。高额无法报销的医药费,父亲继续治疗后续的医药费,以及父亲生意出现了问题需要的费用。他给我一道选择题,贷款,每个月偿还高额的利息,并且不确定贷款的金额是否足以支撑后续的费用;把家里的房子卖了,钱应该足以支撑医疗费和生意的欠款,但是房子也不是能马上说卖就卖。
我支持后者。
有些东西舍弃的并没有想象中难。
我一直是个偏冷漠的人,对家人,对朋友,对爱人,对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基因中天生缺少热烈情感的因子,还是从小生活的环境并没有教给我如何去爱,亦或是多年独生生活的经历已经让我的情感都已冷冻结冰。
父亲开始接受化疗,先尝试三期。
哥哥陪着去的第一次,我出差路过上海,在医院呆了一晚。从火车站到郊区的医院,一路上在地铁内站立了两个小时。车窗外还是熟悉的广告,但一切又变得那么陌生,恍惚间真的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是什么改变了?
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原来160斤的父亲瘦的似乎只剩下个骨头架子,头发花白,佝偻的身躯,脸上只有两只眼睛瞪大着。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原来一个人的外貌就可以改变成这样。连说话似乎都没有什么力气了,父亲只说了一句,你来啦。我说嗯,你好好休息。
化疗费用来的又快又猛,家里不多的积蓄很快见底。我和哥哥两个人也只是勉力支撑。房子如预期,没办法很快成交,最终还是进行了贷款作为过渡。
工作还是没有走上正轨,我频繁的在各个城市间出差。工作的成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我开始出现焦虑,睡眠出现问题,而且开始脱发。生活中似乎一瞬间出现了太多的不确定,工作,家人,每一天只要想到这些事,就开始头疼,真正的生理上的疼痛。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开始思考,以为一个人在上海打拼8年,什么样的挫折都遭遇过,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害怕,但是原来还是有的。生活就像打怪升级,你以为自己的等级提升了,能力增强了,但是不知道的是原来你遇到的困难也会加倍。
这一切我没敢跟父母说,怕他们担心。我告诉他们工作一切顺利。即使如此,父母也总说我刚换工作不久,比较忙,不愿打扰我。去医院复诊、化疗、买药,除了前几次有我和哥哥陪着去医院外,最近的几次去上海,都是老两口自己去。
从家乡坐火车去往上海,然后找到医院。父亲只有初中毕业,母亲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几乎是一个半文盲+一个全文盲,我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人一路上是如何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也不敢想。每一次等他们平安到达的时候,会稍微送一口气,太好了,这次又顺利达到了,强制的扼杀内心的那一丝愧疚。
上个月底,母亲陪着父亲要去上海进行第二次化疗,两人路过我在的城市,说想过来看看我。我在上班,下班后,两人已经在我租的房子里等我。父亲躺在床上睡觉,被子下的身躯小小的一团,母亲陪坐在一旁,电视机开着,声音调到最小。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我们坐在小小的客厅里聊天,主要是我和母亲在聊。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的坐着和聊天,然后送他们去了附近的酒店。
回家的路上,哥哥给我打电话,说你这几天就早点下班,回家多陪陪爸妈吧,他们特地去你那,只是想多跟你呆一会。我说知道了。
心底不自觉的泛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似乎没有尽头的酸楚感已经陪伴我很久了。我内心深入,有些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冒出个声音,我是不是又要跟某些东西告别了?可是每一次我都及时把这样的念头掐灭。似乎只是想一想,都大逆不道。我们都避免讨论这个话题。
可是第二天,还没等我下班,接到医院通知的父母就急匆匆的去了上海,最终我也只陪他们吃了一顿晚饭而已。
生活太多的身不由己。
30岁,我的人生发生了很多的变故,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序,我的规划、内心次序的平衡被一一打破。每一天,我都在思考,每一次思考都是和自己对话、博弈的过程,我希望从中找回inner peace。不论是工作上的自信和理性成熟,还是生活中的次序。
我开始尝试写作,很多时候笔下的文字混乱的都不足以称之为文章,我只是在一点点的试图让自己内心的声音有一个输出、发泄的窗口,哪怕它是凌乱的,无解的,但是可以稍稍缓解内心嘈杂的声音。
三十岁的女人,工作生活中还没有足够的累积,可是已经被迫提前面对家庭的责任,内心自以为的强大被打的支离破碎,从一个对工作绝对自信的人,变成一个对未来充满迷茫和困惑的人。
我依然在努力,寻找和内心的和解,和家庭的和解,和这个社会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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