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潇丹)
小区不远处,有个新建的公园,入口正对着新迁入的市府机关,现代简练风格的大门,花坛、雕塑、地图、指示牌沿门一侧整齐地排列好,两座并排的小拱桥,像两弯括弧,走过去也就十来步不到距离,括弧中间堆石叠山,顶上引一溪水泄成个小型瀑布,落到地面挖出的小潭,汇集一曲流水,蜿蜒到园子深处。有山有水有桥,一幅四平八稳、功德圆满、开放共荣的姿态。
进去不久后,就能漫到一处樱花林,大石块上刻着红漆字的介绍,这片名叫陈氏满珍林的樱花园,占地多少平方,系那位名流,捐资多少建设,种植樱花树多少株,以染井吉野樱、东京樱花、日本晚樱和山樱花等品种为主……现在早已经过了赏花季,不仔细浏览,这片绿荫枝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和周围其他绿树没什么不同,很难和繁华浪漫落英缤纷的樱花产生联系。地面上用黑色的细小石子撒铺成几条小道,弯弯曲曲的通向深处,林子中间一片巴掌大的地方,布置了一圈椭圆形的草坪,椭圆的两头坐着两座灯笼和佛龛的矮小石雕,古拙古雅,有了几分枯山水的东瀛韵味。
出了樱花林,嘻嘻喧闹的笑浪声入耳,右转,有一片的游乐场,人造的溪水河流和小沙滩,五六个小孩子们在戏水,五颜六色的家长们陪着挖沙,堆城堡,汲水,打水枪,一条黑白相间的牧羊犬,在主人的诱导冲到河水里,叼起网球游回,引起小孩子们的一阵尖叫,恍惚海边沙滩游乐度假的感觉。帐篷,吊床、野餐垫铺在有些干蔫的草皮上。草坪中央一片空旷,有标准足球场那么大,一群粉色短袖T恤的年轻人,搞着户外拓展,红底黄字的横幅飘扬:惹出一阵齐声呼喊:“……追逐梦想…励志前行…超越自我……”,叫喊声惊到路边提着水管浇地的老头,草帽仰了仰,手上的水柱继续喷洒。
园子不大,周边都是市区主干道,毕竟是在新城区中心,划一块黄金宝地,挖湖围山,植树栽花,树木多以香樟、栾树、榉树、樱花、水杉作为骨干,偶有平坦空旷的小片区域便铺植草皮用桂花三五配置以点缀。水景处植着水葱、水菖蒲、荷花、睡莲;溪流的岸边排着垂柳、红枫、池杉。行走的木栈平台用花灌木、杜娟、木芙蓉或丛植或三两球形散植曲折蜿蜒;区域内支路和小路用灌木树丛和绿篱绿带分割空间,交叉口 “金角银边草肚皮”,留个花草树木成长的时间还是短了点,成不了浓郁的感觉,园子里面茶座亭台、小酒楼,健身区域,网球场,5人人工草足球场、漫步道,塑胶、颜料、油漆的味道,在白晃晃的阳光蒸照下,荡漾开来,若有若无,弥漫在偷得的浮生半日闲暇里。
登上了园子的最高点,堆积的土山,不到百米的高度,边上指示牌上赫然印霸气的介绍:主峰揽胜,你拖着步子爬,像在淌水,坡度缓平的沥青路面,悠悠地引着你上到顶上。顶上一层半圆形的层台,就是这座山峰的阳台了,这样就可以“揽胜”了,可以俯视到新城片区的大概,目力所及,近处是层层落落,修整别致的枝枝叶叶,远处是类似相机镜头里雾化模糊的天际线,唯有中间,看的清晰明了的是一栋栋正在拔高的楼房,一大片的广阔白皙的建筑工地,六台明黄色的升降吊塔,两只的塔臂缓缓移动,像杵在地上的巨型矛戈,白墙蓝顶的工棚,现代版清明上河图的一角,这样背山面水的地方,即使不懂风水,也会称赞这是块宝地,当然应该是布满趋之如骛的楼盘。
浓郁的阳光给眼前的画面打上了曝光模式,你感觉工地上的热浪都溅到了的脸上,鼻孔里都能闻到裹挟着沙土石灰塑胶的味道,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开发建设的轮廓,自左向右,8栋的高层,紧接着的4层小高层,中间的洋房,夹杂其中草地、商业配套。温度起来了,热气流在视线范围内的地表上沸腾起一层一层的波浪,模糊了视线,黄土和飞尘膨胀上升,这是一片激情,欣欣向荣的的画面,这是各种现代化城镇化、是各种数据同比上涨,是半年度的双过半,是武皇开边意未已、哥舒横行夜带刀,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是那些耸立四周巨幅广告上描绘的盛世蓝图,那些广告你看不清楚,但你早已耳熟能详,脱口而出:“告别闹市喧嚣,独享静谧人生……悦享风华,人生自此不同……一府双园,从容品质……绝代风华,自此与你长存……
你从主峰下山,不想从原路返回,直接从山坡背面的绿篱和花灌木丛中穿下来,山坡正面起伏较缓,红叶李、池衫,香樟、栾树、水杉,树木周边围绕各种灌木矮植,艳粉、大红、奶白、浓紫的郁金香、玉簪花、鸢尾,金鸡菊、摇曳相嘻,我自盛开。而背阴的坡面则平坦空旷了许多,几株银杏、桃树、黑松稀稀疏疏的,长的很不好,营养不良似地,脚下搭着细木架支撑着,三三两两的簇着杂草杂枝中间摇曳着几株小小黄花,几处石头搭的不规整的台阶,零零散散地横在被行人踩出来的小道上,你曲着膝盖,小心的退着,有些乏了,一屁股坐在碎石块砌的台阶上,硬邦邦地,有些硌屁股,坐不久,准备起身,眼前一点白亮,突然发现台阶的最边缘的缝隙中,挺着一只盛开的蒲公英。
已经8月末了,早过了蒲公英浩瀚星辰般盛开的时间点了,外面成片成片的,都秃了,谢了、败了,叶茎都脱臼了,苦塌塌的贴着地面,看不出和其他野草有什么不同,属于它们的喧哗热闹已经落幕。可这一只却有点不甘不顾的,它细细的茎杆,顶着一团雪白,微弯时,像体态纤细的芭蕾舞女,垫着脚,倚偎着落地镜的墙壁。不管时节已过,不顾环境如许,那么圆整,那么饱满,那么孤零零的,有点不像自然界的产物,像是人工弄出来,机器流水线淌下来,像宜家出口处摆卖的人造假花,像快餐店里垂着的那些灯饰。一缕风,一把雨都可以让它的圆满破损,让它整个儿的消失殆尽,可它不管,不顾,独自的绽放,它看不到山坡那一面的繁华,它接受不到人工浇注的阳光雨露,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值不值当,就那么孤零零的,在对于它,一株小小蒲公英而言,四围堪称是荒漠的地面上,盛开,绽放。你深吸一口气,轻轻地举起那团白絮,对着红日,用尽全身力气吹去,下一阵绒毛雨。你突然生成一种温暖,你想起王安忆《最爱比尔》的女生阿三,她捧在手心里的那颗透明温软的处女蛋。潮气从你眼眶中放荡起来,你闭上眼睛,不让汹涌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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