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氏兄妹
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后，东三省沦陷。元月份进入华阴县一科任缮写员的白立亭，用他潇洒的墨迹抄写得最多的是“日中亲善”。一手好书法可以换来养家糊口的银元，还可以被人赏识专门做不用握锄把子的读书人，白立亭在用缮写无数公文养活的儿子长大后，特别重视的是教儿子写一笔好看的毛笔字。他有这个能力教儿子，一方面他自己写得一手好字，另一方面，1936年他被安排到乡里小学当教员，在一年多的教书生涯中，主要是教孩子们认认字，写写字。每次回家看到满地乱跑的儿子忠民，他也总是抓着儿子的小手教他握笔，教他蘸水在石板上画道道。
小日本越来越不安分，学校里传达的是“攘外必先安内”，有从省府西安回来的人说，西安城里西北军、东北军挤在一块儿扎营，要打陕北的刘志丹。西安的学校里，师生闹哄着“抗日”的声音越来越响。12月已然飞雪了，这几天，“嗡嗡”飞过头顶的飞机也多了。白立亭以为日本人打到潼关了，一打听，说是西北军东北军张学良、杨虎城在华清池闹事了，把蒋委员长抓了。这是汪主席派来的飞机要来炸西安呢！
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没有让中国人自己相互打起来，但多年内乱终让人心涣散。1937年7月7日，日本找借口终于同中国军队交上火，全面侵华开始了。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白立亭的小学教员也当不下去了。打仗了，粮食要紧，三河口的合作社要一个司账的，看中白立亭能写会算，叫了他去。给人家打理钱粮，自得多加小心；而战报频频传来，还要担惊受怕。司账才干了一年，白立亭病倒了，只能回家养病。将息了一段时间好起来了，眼看着媳妇花玉凤肚子一天一天又挺起来，找个养家糊口的活计才是个正经事。
为了防范小日本侵扰，各乡村都成立了保安队。保安队要会拿枪舞棒的，也得有个能写会算的。谁都知道白立亭在县政府，在小学都干过，一笔字又写得好，就给他谋了个保安队文书的位子，还挂了上士的军衔。这下白立亭安心了，儿子才五岁，又添了个闺女叫白春兰，一家四口就指他拿饷吃饭呢。
白立亭在保安队勤恳节俭地干着，时不时节约些银洋寄回华阴县南马村去。媳妇花玉凤不识字，好在自己的亲兄弟还识文断字的，能帮着看信收钱。这个亲兄弟在族里兄弟中排行老四，白忠民要叫四大的。四大在家负责养老护小，收了钱不会全给花玉凤。明知道兄弟短了丈夫寄来的钱给自己，但花玉凤知道吃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睁眼瞎的亏。因此日常对儿子白忠民读书认字的事就催迫的紧了。
乡村旧时代的生活虽然困苦，但儿童的生活还有可以听闻的笑声。八岁的白忠民该上学读书了，当娘的巧手运针线，给儿子缝制了一顶六角帽，因为人家省城里洋学堂的学生都是有制服的，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两眼炯炯，面容清秀的儿子戴上这顶帽子，煞是精神！再夹着他大捎回来的《字学须知》，像个能读成秀才的料儿。从此，村立小学里又多了一个爱学习，求上进的男生。认着仓颉造的字，听着王献之苦练十八缸水的故事，领悟着“永字八法”的字学法门，把结构八十四法一笔一划谙熟于胸。放学了以后，白忠民也会带上春兰妹子到田里，到树林里，东蹿西跑，上树下坎儿，不亦乐乎。偶尔遇到蜷卧地头的花蛇，有惊无险，小兄妹俩窃自欢喜。
三年眨眼过去了，这期间在岳镇经商的白立亭又在腊月被拉壮丁到了国民军177师529团三营，还是能写会算的缘故，当了中尉书记员。这177师在1939年夏，曾浴血中条山，800陕军壮士不敌日寇，年轻的新兵娃娃投河殉国，血祭华夏。日本终究没能冲进潼关，使陕西成为抗日胜利的策源之地，而陕军则调守晋南，苦苦抗日。终于历史掀过了1945年8月15日这一页，日本投降，华夏欢庆，白忠民也要升入小学高年级了。村立小学是没法完成这样的“高等教育”的，这一年的腊月，白忠民进入恭毅小学开始高小的学习。
动荡年月的读书生活也总是曲折不继的，才念了一年高小，恭毅小学又上不成了，白忠民身子也弱，又病着，在家一呆就是半年。看看天热起来，小身子也将息得硬朗了，做军队书记员的父亲又三托四请，把他送到了河口树仁中心学校继续高小教育。
又上了一年学，在山西、河南一带轮防的父亲终于随部队换防回到陕西三原，离家近了，思亲愈渴，趁着驻防休闲，写信回家，叫媳妇花玉凤带上家制的衣衫鞋袜前去探望。花玉凤嘱咐小叔夫妇照管儿子念书，带了女儿春兰立即赴三原去探望丈夫。在四大家呆了几天，白忠民觉得不对劲，终于闹明白是妈带着妹子去他大那里耍去了，感觉受骗的少年闹将起来，缠着来探望的冬至舅舅也要去他大那里，生怕被自家人不要了。农闲时卖瓜果的冬至舅舅走南闯北，不忍外甥在家孤单，也是担心姐姐大字不识，妇道人家带个女娃出远门放心不下，直接带上外甥就一口气奔向三原。这38军的名头确实响，两人举目无亲到三原，光说部队番号，竟也辗转摸到了白立亭的驻地。看到姐姐一家团聚，当舅的心里也热乎乎的。寒暄中才一拍头:“呀，忘了告诉娃他四大了！”白立亭不好责怪娃他舅，急忙安排家眷们明日启程回家。分别的夜好漫长，能赶路的白天又奇短。裹小脚的女人拖儿带女的，路上就费时间。五十里路到西安，天已墨黑。想起西安北门外有个开茶馆的表舅高娃，一行人投奔了那里落脚过夜。这高娃表舅干过几年警察，积了些家当买了几间房开起茶饭馆，热络地接迎了这一伙亲戚。入夜，花玉凤带着闺女祷告着心中的老母神，送儿子进入梦乡。
1949年的春天，白忠民高小毕业了。跟着总吃败仗的国军四处辗转，白立亭终是想办法回了家。还是去粮行吧，收不下银元，米价在飞涨，好歹有口饭吃。白立亭在复兴合粮行司账，日子还是一日艰难似一日，快十五岁的儿子该找份事儿干了，这才能顾住长身体日益扩大的胃口。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战斗中炸开了西门一个小口子，往东边避祸吧。潼关的裕民粮行也是同乡办的，秋收开始了，送他去那里当个学徒吧。才过立冬，局势又变，粮行终于开不下去倒闭了。白忠民回家闷闷地呆了一个月，歇歇肩扛手提已粗壮了的胳膊腿脚。已经换到同集丰商行做司账的白立亭又在亲戚同乡中打听，听闻解放军占了西安，可讲纪律，同乡们的生意都开张着呢。过了年，就送白忠民上省城西安，到东关积余成药庄当个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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