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生死两重天
(1)
泪水再次模糊双眼。不想流泪,我却管不住自己的眼。那就投其所好任眼泪放纵,任眼泪去飞。
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小窗口,紧握着父亲那鲜红的三管血液,犹如剜心的疼痛。
不由得想起下午,那个50左右中年男人磕磕巴巴说的话:
进了TaMa的这个地方,不榨干你最后一滴血,就别 别想出来……十个进去,九 九个别想活着,都得去 去死。
“死”这个字眼儿,似乎离我很近,仿佛就挂在嘴边。只是看你敢不敢说出来。
我攥着父亲三管鲜红的血液走向电梯,前往门诊楼的化验室。
这条路对我来说太熟悉了。不知道往返了多少次,不大会儿的功夫就送到了。透过小窗口问到:
“大概多长时间出来结果?”
“一个多小时左右”
化验室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不用管结果,只要化验出来直接就传过去了,那边就能看到。
从化验室出来,我直接抄近道,从综合门诊楼的后面穿过去。一抬眼却看到了两个醒目而刺眼的红色大字“急诊”。
“急诊”什么时候搬到了这儿?
在我印象中,“急诊”它应该在医院东侧的门口处,一进门就能看到白色的120救护车闪着蓝光。
一辆接着一辆出发,嘀咚……嘀咚……发出抢救生命的最强音,无论白天黑夜,飞奔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和千家万户。
“嘀咚……嘀咚……120救护车“嘀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下子唤醒了我所有的记忆
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浮现在眼前,那么刻骨铭心难忘……
(2)
那是1998年的4月30号,这一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前一天。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父亲他永远地离开了他挚爱的工作岗位——公安局——刑警大队长。那一年他才56岁。
阴沉沉的天,下着毛毛细雨,一辆白色的120救护车载着父亲,飞快地行驶在畅通无阻的柏油马路上。
我就坐在父亲的担架旁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地摸着他的脉搏。
“爸,老爸,”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无论我怎么喊他,他只是微笑的看着我。而我已经泪流满面。我不相信父亲,一个身体强健,红光满面的硬汉,他竟然躺倒了……
120救护车直接开进了某医院“急诊”的抢救室。一番检查后,又将父亲推到了西侧的 CT室拍片。此时父亲的脸色变得煞白,渐渐处于昏迷状态。
那是一次漫长而揪心的等待。第一次面临这样的阵势,我和阿弟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不停的抹眼泪儿。只有沉着冷静的母亲,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她安静地坐在 CT室门前的长椅上,等待着检查结果。
“谁是张哲的家属,”
“我,是我,有啥事给我说”,
“你是他老伴儿”。
“嗯嗯!”
母亲从长椅上站起来,不慌不忙从容的应答着医生。
“我跟你说,张哲是因为高血压引起的脑出血,现在的出血量不算小,不排除他继续出血的可能,病人随时有生命的危险,也许还要做开颅手术,请你务必做好思想上的准备。”
母亲冲着医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明白”。
可医生看到母亲如此冷静,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听明白了吗?
母亲提高嗓门说:“我明白,我听得懂。”
此时,我噙着眼泪急忙走上前,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大夫,全力抢救我爸爸,谢谢你。
就这样,父亲又一次被推进了“急诊”科的抢救室。
(3)
抢救室弥漫着幽暗的蓝光,特别的恐怖和刺眼。当偌大的“冰帽”(起凝血的作用)套在了父亲头上时。父亲突然睁开了眼睛,左手一把将头上的“冰帽”扯下来,不停的晃着脑袋,张开大嘴不停的对身旁的医生怒吼着,“啊”……发出的声音,整个急诊大楼都听得见。
母亲着急的拍着父亲胳膊说:“老张,你这是咋勒?别不易好,医生给咱治病,救你的命。你得听话,好好的配合医生。”
可母亲的好心劝说,不但没有起到作用,父亲却转过头冲着母亲吼叫起来。“啊”……
父亲的反抗举动,激怒了旁边的阿弟,阿弟上前拽着父亲挥舞的左胳膊:“你喊啥喊?给你治病了,要不就没命了,知道不?爸”……
没想到阿弟的话还没说完,父亲一个反手就把阿弟推了出去,阿弟差点儿摔倒。旁边的医护人员都惊吓住了。“真大劲儿了。”
阿弟尴尬的为自己打圆场。“老爸,好身手啊,不愧是干公安的。”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主治大夫拿着CT片子走进来。再次告知我们家属,我父亲的具体状况。
父亲脑出血的病灶位置,在脑主干部位。直接导致(1)身体的右半身偏瘫。2)语言沟通障碍。还有……
为了不耽搁父亲最佳抢救时间。主治大夫与母亲,我和阿弟商量之后,果断采取特殊药注射的方式,尽快地让父亲安静下来。
可这一针特殊药的注射,也是费了好大力气。父亲他瞪着眼睛,挥舞着他的左胳膊,根本就不让医护人员接近他身体。不得已有叫来了几个医生,摁住父亲强健的四肢,父亲依旧扯着嗓子高声的怒吼。
一针特殊药注射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起了作用,父亲好像渐渐失去了知觉。可当母亲去脱掉他裤子的时候,父亲的左手紧紧的抓住了裤腰。
为了给父亲顺利的插上导尿管,母亲只好用剪刀“咯吱咯吱”的把父亲整条裤子毁掉了。
就这样,父亲在抢救室昏迷了三天三夜,在亲人日夜陪伴,精心照料下,终于睁开了双眼……
(4)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一场生与死的博弈和较量。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铁骨铮铮的父亲,他却静悄悄赤裸裸地躺在了同一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孤零零的一个人,手脚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围栏杆下,身体上又增加了两处“黑洞洞”。
凭借父亲倔强不屈服的硬汉性格,他绝不会束手就擒,他是怎样顽强的抵御和抗争?怎样的怒吼和呐喊,他该有多疼多无奈,身边竟没有一个亲人陪伴……
手机响了,一连响了好几下,我却木讷的愣着。整个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我紧紧抱住了我自己。
“姐,你在哪儿呢?赶快上六楼,有事跟你说。”
挂掉阿弟的电话,我一溜小跑乘直达电梯到达六楼。
阿弟看到我,就把我拽到走廊的拐角处,说:“咱爸的主治大夫正好上夜班,刚才我上楼时碰到了他,简单打过了招呼。咱给他见个面吧!反正老年科和重症监护室都说好了,直接把事说到当面,看主治大夫是啥意思。”
阿弟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了希望。赶紧的赶紧的去。正想把父亲的病情探究个明明白白。
我和阿弟原本想踏进主治大夫的值班室。可轻轻敲过门以后,他却走出来直接把门带上了。
年轻帅气的主治大夫倒是爽快,直接了当的开场说话:“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老年科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的意思是?”
我赶紧的接过话说:是这样的,大夫,想了解一下我父亲的具体病情,究竟最后确诊是什么病?还有没有治愈的希望?
话刚说完,主治大夫冲着我直摇头说:
“没有任何希望,肾衰竭了,懂吗?各大脏器都不工作了。你家老爷子现在就是靠呼吸机维持他的生命。”
紧接着我用恭维的客套话对大夫说:“有没有奇迹可发生?凭借你丰富的临床经验和高超的医术,能否创造奇迹?这都有可能的呀。”
没想到年轻的主治大夫听完我的话,他却呵呵的笑了。“奇迹,创造奇迹”?然后又快速的收起笑容,绷起脸儿说:
“大姐,我可以这么讲,恕我直言,有点儿大不敬,我只要摘掉老爷子的呼吸机,他随时就有生命危险,甚至不出半个小时就会死掉。”
听完年轻大夫的直言,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阿弟也直接向主治大夫表明了态度。明天就把我父亲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老年科病房。
年轻的主治大夫怔了一下,然后说:哦,明天恐怕不行,我已经下过医嘱了,你父亲还需要透析一次,只能到后天了。
“不是提前打过招呼了吗?“我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又很快地把目光盯住了阿弟,怎么回事呢?
阿弟迅速的反应过来,“哦,哦。是这样啊。那 那后天上午我父亲保准能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吗?”
我着急的瞪了阿弟一眼,他根本没理会我的意思。只是眉头皱了一下。
“嗯!没问题,后天查完房后,一定会出来的。不过,不戴呼吸机会转移病房很危险,恐怕 恐怕在转移的半道上,老爷子就会出现意外。这一点,你们应该充分的考虑到。一旦出现意外。一切后果将由你们自己承担。到时候三方会有安全签字协议书。”
我急切的又问:“那,那明天我父亲还用再抽血吗?”
“那是必须的,每天都会抽一次,根据化验的数值结果,为透析提供……参考值……”。
年轻帅气主治大夫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而那个50岁上下,说话磕磕巴巴中年男子的画外音,在我耳边不断响起:
“进了TaMa的这个地方,不榨干你最后一滴血,绝不会让你出去,都得去死 死 死……”
这个画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在大脑萦绕着我。仿佛此时我看到了皮包骨的父亲,看到那颗勇敢而坚强的心流泪、滴血、很疼很疼……
“嗡”的一下,我大脑一片空白。刹那间,像是看幻灯片似的,又一幅画面“啪”闪现在眼前:
“奇迹?创造奇迹?没有希望,更没有奇迹发生。只要我拔掉呼吸机,你家老爷子随时就会死掉。”
这刺耳的话,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身体和灵魂。
我多么希望主治大夫,能用善意的谎言骗我,至少让我心里好受一点。可冷酷的现实就是这样无情无面。
我在逃避现实吗?
“姐,姐,赶快,赶快把这烧饼夹肉吃了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好多事儿,咱妈她要过来的”。
我拿着烧饼夹肉,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反而觉得赌的慌。
“锦辉,你刚才给那个主治大夫说”……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阿弟直接打断了我,用手比划着:“姐,啥也别说了,你瞪我那一眼,我知道啥意思。有什么用,没有任何意义,接受不能改变的现实,只要后天,重症监护室能顺利的把咱爸转移到老年科, 就OK了”……
二十年前的[抢救室],煎熬了三天三夜”,父亲坚强的活了下来。
20年后的今天[重症监护室]的三天三夜”,我与父亲将是永远的诀别。
不由得泪如雨下。恍恍惚惚间想起了那个电闪雷鸣下着大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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