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小刀看见父亲正站在屋檐下,微笑着看自己练刀,阳光直射下来,院子里一片惨白。父亲向自己抛来三粒栗子,刀光闪过,每个栗子都被劈成了两爿,更多的栗子密密麻麻地飞来,刀光在两人之间交错,半个半个的栗子像雨点一样洒落。忽然父亲的踪影消失了,只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那里,是带着狞笑的楼万重,仇小刀颤抖着问:“我爹呢?”楼万重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双剑,直刺过来……
仇小刀从梦中惊醒,窗外透近微弱的光,那是对面屋顶的雪反射进来的月色光华,四周一片静寂,这个城市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太多的记忆进入梦境,太多的梦境又成为了记忆,他渐渐不能分辨二者的界限。
在他记忆里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他时常看到父亲和大伯骑着马走出镖局大门,在大群镖师、趟子手的簇拥之下渐渐远去,他总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骑上父亲那匹栗色的老马,身上背着父亲那口寒若玄冰的蝉翼刀,威风凛凛的走在队伍前面。当然,最好在他的身旁还有楼轻雪,她佩着父亲的鸳鸯双剑,骑着她的枣红小马,脸蛋冻得通红。他想象着路旁的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一边低声道:“看,长风镖局的总镖头来了。”
仇小刀也曾有离他的梦想很近的时候,十二岁那年,他的刀法在父亲和伯父的指导下大有进展。午后的暖阳里,他扬起的刀已经可以迎空斩落七粒栗子。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微笑着点点头道:“照这个样子练下去,明年冬至的时候,你就可以跟我去走镖了。”而如果楼万重这时碰巧也在旁的话,他会面色凝重的说道:“百日练剑,千日练刀,在这刀上下的功夫要比其他兵器多得多,我们保镖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若学艺不精还要出去招摇,那就是自寻死路了。”父亲听到这话总会面色肃然,敛声道:“大哥教训的是。”仇小刀看看大伯父严肃的面孔,只得一次一次的挥起薄刀,削向那些又圆又滑的栗子。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冬至日前的三天,仇小刀最后一次看到父亲和伯父一起去走镖,奇怪的是这次他们只带上了一个不会说话的老趟子手,更奇怪的是仇小刀根本没看见他们押送着任何东西。父亲和伯父穿着青灰色的大氅,背着各自的兵器,默默的跨上马背。小刀和轻雪跟出门去,父亲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大伯父严厉的目光投射过来,父亲的话忽然止住了,小刀仿佛听到父亲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但是又不真切,他抬起头,父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三天后的冬至,满身血污的楼万重出现在镖局前的台阶上,他受伤极重,足足修养了三个月。而仇小刀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据说楼万重和他在行经太行山时,被两名高手伏击,仇小刀的父亲不敌身死,而楼万重拼尽全力将两名刺客击成一死一伤,自己则在那名老趟子手的帮助下趁机逃回镖局。
父亲留给仇小刀的除了死讯之外什么都没有,楼万重曾试图带人回去找寻他的尸体,但是大雪已经封住了山路,人们只在雪地里意外地找回了那柄蝉翼刀,而小刀的父亲也许终将和他的死一样迷一般沉睡在冰雪之下。
楼万重对仇小刀日渐严厉,他除了让他一个劲练刀之外,几乎不让他踏出大门半步。小小的过错也会带来严厉的惩罚,差不多也就是在三个月后,仇小刀终于在一个雪花飞舞的夜晚离开了镖局,除了父亲留下的那柄刀外他什么也没有带,他就这样毫无目的的朝城外走去,他只想远离这个让他渐渐感到寒冷和失望的地方。他无法预知自己的将来,就如同他无法预知自己在若干年后竟然会成为一名杀手一样,他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
天色渐明,客栈的伙计在外面打着呵欠将沉重的门板一块块打开,街上传来早起的小贩推着独轮车碾过石板的声音,远处依稀还有有人在吆喝着叫卖,古城苏醒过来,面对着又一个平静而寒冷的冬日。
有人在敲仇小刀的房门,像啄木鸟在敲击一根空空的树干。
一个伙计走进来,他手上托着一个酒壶。
“客官,你要的酒来了。”
仇小刀很是奇怪,他并没有要过酒,他素来不喜欢在早晨饮酒。但他只是点了点头问道:“确定是我要的吗?”
“是的。”那小二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的,酒放桌上,你可以走了。”仇小刀扔给那名看上去憨憨的伙计半两碎银,让他退下。仇小刀走过去拿起酒壶,他的手在壶底摸索着,一张小小的白纸出现在他手里。
淡黄色的液体倾倒在纸上,上面的字迹显现出来:
“十一月初九,楼万重将赴清风观万梅园赏梅。”
仇小刀将纸片握在掌心,掌力过处,纸屑像雪花一般散落。
他穿上黑色的斗篷,将刀用白绸慢慢裹好。他打开房门,穿过客栈的大堂,来到了街上。
外面仍飘着细细的雪,街上的行人很少。仇小刀束紧斗篷,头也不回地朝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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