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楼

因为和同事换了值日，我爬到了这栋教学楼的最高层。

印象中，我到过这顶层三次。

第一次是在去年，那时候我教九年级，班里有个学生有严重的抑郁症。

经过初步的诊断，他的那种心理测试的表格分数在15分以上，当时我记得，如果分数越高，那么学生存在的心理问题越严重。排查出来以后，我把这个交给了心理老师，心理老师叫他去了五楼，因为情况特殊，需要我带他去。

这是我第一次到五楼，带着学生到了心理咨询室。之后，我离开，学生做了继续的诊断。得知他已出现较大的心理问题。主要来自家庭的原因。

心理老师建议我让家长来学校，和家长进行沟通。家长因为和心理老师打交道并不多，加上对于心理的一些知识也了解地并不透彻，他们拒绝在心理老师说的纸上签字。大意是说，让家长知晓孩子存在心理问题，需要及时进行治疗和关注之类。

心理老师电话我，让我过去。孩子不在场，全是家长来了。我烧了一壶水。心理老师气得已离开心理咨询室，他和家长无法沟通。孩子家长一共来了四个大人，一个是孩子的姐夫，另外是孩子的姐姐和爸爸妈妈。

应该说，父母拒绝承认孩子有心理问题。只要心理老师说“孩子心理有问题”这句话，仿佛相当于给了他们家里人死刑一般。交流不畅，家长并没有这个觉悟。我慢慢和他们说，孩子的问题可大可小，我不用太在意。如果可以，先去第三人民医院检查下睡眠科，这样对孩子有个大概的了解。

家长另外写了一张保证书，内容和第一张雷同，只是没有说孩子存在心理疾病。只说孩子若存在不理智行为，和学校老师无关之类。

后来，心理老师说，因为我是班主任，家长必须给面子。或许是吧，想不到班主任说话有时候还是管用的，让我有点哭笑不得。或者是沟通的方式问题。如果有人已经很讨厌我们说什么了，我们还是尽量不说，尽量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

这五楼，爬得有点高，我气喘吁吁。不过，事情解决了，也算如释重负。

第二次是监考，五楼有个物理实验室，之前的考试卷都放这里。监考者要从一楼爬到五楼。初冬时节，阳光正好，让人感觉温暖无比。

今天是第三次，应该还有第四次、第五次……指不定哪天。在五楼，看下面的地板，有点高，我并不恐高，俯瞰下去，竟有点慌。

突然想起，那个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少年，几次想从这里跳下去。那天，楼道里发出巨大的声响，一个老师慌慌张张地从三楼爬到五楼，把他从走廊的栏杆上架下来。据说警察已经赶到，垫子已经铺好，他最后没有往下落。

任班主任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办法。《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他还应该继续来学校读书，只是暂时留在家里休息几天。

五楼的心理咨询室、学生心理危机干预中心和悄悄话信箱都设在这里，是不是有着某种必然的因果关系呢？不得而知。

有些心理问题，心理老师也是无能为力的，市里的第三人民医院兴许会有更多的办法。然而，多数家长并不理会，认为自己的孩子怎么就会得这种病呢？别人都不会。还要吃药，哪里有这么多钱？他们的心理状况是：孩子，你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曾经遇到过一个有抑郁症的女孩子，她的家人开始很不理解，对于孩子有心理问题这件事情，她丝毫不觉得是家庭的影响，反而觉得孩子不可思议。

之后，我找到女孩，跟她交流了一些家里的事情，发现她的母亲在她从出生到那时，从来没有给过她一次赞美。她性格柔和，很会从他人的角度想事情。她成绩还很优秀，时常微笑。那笑容是美的，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借了一本书给她看，慢慢地开导她。她母亲跟我和孩子的班主任一起交流，母亲表现出来的急性子，一览无遗。开始时，她很抵触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她说第一要花钱，第二还要付出大量的时间。

我告诉她，女孩曾试图大量服用安眠药来让自己解脱。现在挽救还来得及，若是父母认识不到位，那小孩就会没有，你想看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据孩子说，母亲在家里很强势，父亲要听她的，女儿也要听她的。她脾气不好，若是工作不顺心，就会在家里拿孩子和老公出气。孩子说，我们就像她的垃圾桶，在家里过得很压抑。一件很小的事情，母亲会重复啰嗦很多次。

说到底，还是家庭方面出了状况。我和那位母亲交流了很多次，也经常看她的朋友圈。有一次，我跟她说，在朋友圈晒晒女儿的奖状呀，这样对她将会是很大的鼓励。她听了。

之后，我在朋友圈看见那位母亲又生了一个小孩，似乎阳光了很多。在有的家庭交流中，孩子是受害者。家庭成员应该相亲相爱，不应成为某个人用语言暴力释放压力的地方。

如今，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当年，我不是她班主任。知道以后，我也一样尽力去帮助她，告诉她该吃药还是得吃。尽管她说。母亲会说，怎么还要吃药？我感觉你现在已经好了呢！

后来，我见她的状态好了很多，成绩还很不错。我跟她说，不管怎样，你都能考上高中，所以不必过分焦虑。

如今，已过去两三年，也不知这个女孩过得好不好，现在心里头开朗了些没有。快毕业的时候，她把头发剪短了，像一个假小子。她时常见到我，还是会露出那让我开心的笑容。

五楼比别的楼层少一个班，这里只有四个班，学生自然更少，在走廊追逐的也随处可见，需要我这个值日教师及时制止。

学生的天性，仿佛没有扼杀，他们大部分的生肖属虎或牛，天性里多了野性的成分。

对于属虎人的性格，比较清楚。他们喜欢听好话，他们喜欢让自己有权威感。男女的个性其实都很强烈。女的看起来柔弱，其实内心刚硬。男的外表刚强，内心柔软。他们好表扬，厌恶别人的批评甚至是善意的谎言。

当然，属相老虎也分为很多种，有木老虎，金老虎等等。因此，他们的个性差别也非常明显。

这批学生，如牛虎，就是这般。他们午休也很难安静下来，午休铃声过后已有八分钟时间，楼上楼下，扫地、倒垃圾的还很多。有个班级的学生，把所有的窗帘拉上，教室里一片黑暗，但一样还是很热闹，无论值日教师吹多响的口哨。只有你站在教室里，他们才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吵闹。银光条的校服，仿佛一道光。据说是为了让学生在晚上骑自行车的时候，更加安全而设计。

隔壁班也如此热闹，我站过去，学生立即安静了许多。令人有点烦的，是作为值日老师的我站在那里，竟还有几人叽叽喳喳地讲话，像麻雀一样哼哼唧唧。

值日老师的任务就是让他们睡觉，所有人趴在桌子上，就知道谁会抬起头来，那就“打”那只“出头鸟”就够了。这方法一般都管用，规则一样，也就没有什么特别。一般惩罚到了第一个人，后面的同学基本都能安静下来。值日这样的苦差事，如此反复，总能让学生长点记性。

教育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值日的时候，午休一直有同学出来上厕所。该班的班主任告诉我说，不知怎么，总也叫不到。

可是，就在刚才，一个男生要上厕所，他走了一半的路，我说，回去教室。他说，我要上厕所。我说，午休时间严禁上厕所，之前你怎么不去，学校没有强调吗？他没有办法，只能回去。也没有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更严厉，还是因为我今天是值日老师的缘故，学生更怕我？这是优点还是缺点，我至今没有想到。这是教育的成功还是失败？

一整天下来，感觉还是三楼的学生更听话一些。只要下四个台阶，就能到达三楼。学生时常会有口角，或者课间追逐打闹的现象。老师们看着点，总是好的。

在五楼，看下面的地板，确实恐怖，学生搬着吃完的饭盆，留着些剩菜剩饭，在三楼通往食堂的楼梯上来回走动，他们的力气很大，都很有活力。

我们大人，仿佛都老了，看见他们匆忙的脚步，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腿脚也曾这般匆忙；课间看他们兴高采烈地聊天，自然明白那是少年才有的乐趣。

我教两个班的学生，一个班的学生较为调皮一些，不像自己当班主任的班级，学生更不敢询问一些问题，

学生说，老师，您是作家，干嘛还教书呢？我说作家只是一个爱好，真正的主业是教书呢！他们不信，说老师，你主业作家，副业教书吧？我笑笑，很多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他们自然不能理解。等他们长大了，或许就能晓得，什么是爱好，什么是温饱了吧？

下雨天，五楼的风凉飕飕的，我穿了件薄羽绒，红色的，配了条黑色的裙子。裙子的左上和中下位置各绣了一朵珍珠花瓣，看上去有点像冬天的雪，让人觉得有种冬天般的美好。我喜欢这条裙子，不只是因为红配黑合适，还因为这两朵花，让我觉得纯洁美好。

风渐渐吹过来，细雨斜斜，有些雨点洒到我的头上。五楼有点高，高处不胜寒。想到一些事情，自然觉得有点寒。不过，有同事和好心人的温暖，多数时候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