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认识的钦州老街是有生气的。不似在旁的地方见到的总给了人冷的印象。修葺得窗明几净,街道敞亮,立了很新的碑匾说明,连居民都赶得干干净净。
钦州老街是还住居民的,还发挥着街的功能。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在骑楼和油柏路间,或询问木材价格或询问着冥纸香火和糖果的价钱………讨价还价,好不热闹当街的青砖方柱,广告招摇。什么“精工石刻”或“××祖传秘方”……有的干脆放下一个布幌子,上边写道“××凉茶”阳光照在古字上,墨迹鲜明。
有时候走在老街上,总喜欢这样的想:假如去掉一些现代的东西,比如公共汽车,比如信用社,甚至去掉意识里的“公元×××”,人们都骑上马或驴,或搭上有手摇铃的电车,从人民路拐进二马路,那都会是怎样一番气象呢。
巷子是一百年前的巷子,店是一百年前的店,就连靴子敲木板的声音还似一百年前的深沉,母亲在楼上唤小儿的声音,远了,拐到了另一处巷子。
(二)
二马路是钦州老街中最富盛名的一条街。当年国民政府下令拆城墙退守,整齐横一地撤出钦州城时走过的是二马路,而小日本整齐横一地进入这座城市进行奸淫虏夺走得也正是二马路,所以很大很程度上,二马路承载了钦州的屈辱。若以后有谁要给他的子孙讲讲钦州的近代史,我觉得首先应从二马路讲起。
然而在宋代,同是身处积贫积弱的年代,钦州却有人第一个喊出“欲争地,请鏖战”。语气铿锵,气贯长虹。立于天涯亭的铁枪冷光泛射,逼退了交趾侵略的念头。这个人叫李友,宋朝时钦州知州,人称“李铁枪”。
宋朝对于钦州在古代史上无疑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时代。不仅因为曾有大文豪苏轼曾流寓于此,更因为这里出了几个好知州。诚然,杨友是一个,陶弼也是一个,还有一个岳霖。他们都政绩斐然,守边无事。总算为积贫积弱的大宋王朝在南边疆挽回了些尊严。
而这些知州中,我较欣赏的是陶弼。因为他个活得比较洒脱也很有才情。守边无事时,喜欢命家童“载酒翠涯东”到二马路的和三马路的草鞋墩江边。醉了,信口吟出:休把鼓钟动,此欢鱼亦同”那时候正值盛夏傍晚时分,还有几缕光亮,岸上的荔枝映红了清澈而平静如镜的江面,野草齐岸而长。陶知州已是喝得恍惚了,喜从心来,仰天笑了一阵,身子便东倒西歪了。双手支撑在沙上,好几次平稳了,又好几次晃倒。平稳了就大笑,笑了又摔倒,家僮都搀扶不住。手打在杯盏上了,酒水倾流于石缝间,滴流江面。也罢,让鱼也尝尝这人间琼浆吧,把壶里的也倒上,把壶里的也倒上。江鱼兴许也和我一样快乐呢………
酒醒时分已在车上了。路过一马路时,他要求下车走走。他要抚摸缘路手植的树,他要再次看看平日吟眺其上的石窟。此时江潮已大了,打在高堤上,无数次涌上来又无数次退下,像进行着一项淘洗工程,显然这里面的淘洗也包括灵魂。他已不似下车伊始那个深秋了,动辄吟哦“此意无人会”了。
前面的土地庙前正上演采茶戏。男的粗狂,女的含蓄,佛步扭腰地唱着。庆丰收,祈风雨。孩子们围着酸料摊子和瓜子摊子,扯着大人的裤脚嚷嚷着要买。陶知州试图着放轻步子,轻些再轻些,悄悄地走过乐一马路。而后又重新回到马车上,于是他明白了:即使什么也没有,他还有人民,天之涯并非想像的一无所有。轮子轻一声重一声地敲在大道上,敲在那些甜梦人的梦里。
后来林希元在修《钦州志》时这样记载:
陶弼,字商翁,知宾、衮、钦。重修郡城,浚治濠崭,郡治愈固……
钦州有福了。
(三)
从江滨路下来,向右拐是中山路。这是保存的最好的一条街。只是铺店大多废置了,仅楼上住人。一直往前走,过了一条小柏油路,便巷子幽幽了。清一色的青砖兰瓦,就连道路也由青砖构成。一些人家在家门口种了三角梅,根茎粗碗口地绕着大门口生长,簇拥这些红花,反显得巷子更窄了。偶然地见着一两个老太太,头发都白了还很健朗地坐在木门槛上,一拨一拨地筛豆子。戴望舒描述的那点巷味就更浓起来了。只可惜那天没下雨也没带伞了。
在巷子较开阔的地方,横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恰被巷子断成两段,向西的一段叫折桂街,向东的一段叫占鳌街,听说均为民族英雄刘永福所命名。大抵取意于“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吧,这两条街以前住的都是随老将军征战过沙场,抗法抗日的阵亡将士的遗孤遗孀。恰一年天灾,老将军去探望这两街的街坊。街坊们也自是欢喜,当得知他们已经好些天颗米没沾,且借赊也无门,仅仅因为他们是“寡妇街”的。刹那间老将军老泪都滚下来了,他的嘴角一直在颤抖抖地重复着“寡妇街”三字。于是立刻命随从把私家粮搬来分发,还向颁令命名了这两条街——“折桂”和“占鳌”。希望那里的孩子都好样了,出人头地,像他们老爹一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向西的折桂街已经破旧了,残垣齐草。只版筑的白灰石墙还耸着。上一次美国朋友银沙来钦看我们,我们还专程地赶来这墙留影。我们张开臂,整个人地贴在墙上,隐隐约约听懂了风与墙上的秘密谈话,最后的一句是:坚持。
占鳌街是还住人的。偶然见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对着里屋说钦州白话。见有来人,也憨实地冲你一笑。听老钦州说占鳌街以前是有过盐庄的,“永生祥”和“戴安记”就是有记载的两个,后来买卖做大了,还搬到三马路去了。而三马路是民国时期钦州最大的盐行,有个叫”裕益兴“的盐庄,据说竟拥盐百万,路水几千。于是一路上我们都这样想象着:穿梭着的驳壳船,纤夫的吆喝,还有挑夫们落地千钧的脚步声.......
这时的江潮涨了,闪烁着万顷夕阳。我们又恰似回到当年,看着千帆竞发的壮阔场面,蓝色的炊烟是所有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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