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

    老照片里，未名的街道，老式的广告牌，父亲青涩稚嫩的脸庞，还有他抱着的，那个小小的我。十六年前，跌跌撞撞，一阵哭声，我闯入了父亲的世界。对于我，也许意味着我将要品尝这大千世界的酸甜。对于这个家，也就意味着1+1＝3。而对于父亲，却意味着，从此要为这个女儿操劳。

        我曾一直觉得父亲不苟言笑，甚至太过沉默。直到有了妹妹，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父亲内心如此幼稚可爱，看着他陪着妹妹，扮着鬼脸逗妹妹开心，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多年以前的日子。他抱着我，一句一句重复着，教我说话。他扶着我，一步一步跟在我身旁，教我走路。他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成长开始欣慰。到现在，看着我每次离家求学的背影，默默难过。全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目送着着孩子越走越远，在原地难过却又不敢声张。是我们长大的太快了，习惯了很多事都不告诉父亲，因为觉得父亲不能理解，才导致父亲的沉默吧。是我们走的太快了，从背影告诉父亲：不必追。好想坐时光机，回到多年以前，然后告诉那时的自己，要等一等父亲日益缓慢的步伐。不过日子总是这样，当你察觉不对以后，却又无法改变了。我们追不上日子的速度，只得慢慢适应。

      人们总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她从前世苦苦追到今生，前世无缘，今生相伴。确实如此，因为孩子的到来，青涩的少年肩上担上了父亲的责任，扛上了家庭的责任。为了孩子，他被逼迫着成长。幸好有这些照片，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一些关于爱的故事记忆全无，未曾想过小时候我们都被那如潮水般的爱紧紧包围。他们总爱笑我小时候不爱吃饭，还说每次都是一个人抱着我，另一个人哄我，还有一个人喂饭，听这些，我从未相信过。可是脑海里却一次又一次地浮现，我骑在父亲脖子上，奶奶笑呵呵地逗着我，母亲追着给我喂饭的场景。

        我的脑海像是一个容量巨大的硬盘，层级完整的文件夹和孤零零的图片，视频混在一起，没有种类的划分，没有创建时间的排序，不知道记忆的鼠标会在什么时候碰到哪一个图标，毫无征兆地，一段来自过去的资料就跳了出来，不可思议，却又不容置疑。

      然而我真心感谢上帝让我在这方面如此敏锐，毫无准备时一个过去的瞬间带着色泽和气味席卷而来，那种感觉奇妙得难以言表，人总会衰老，总会失去，我却还有机会再闭上眼睛，回到小时候爸爸的摩托车前，看着那一年的阳光，让那一年的喜悦和烦恼再一次控制我。父亲母亲带着我住在出租房里，每日清晨，父亲都会早早地起床，然我送我去幼儿园。我不记得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却仍记得一次次在他来接我时的欣喜。硬盘里有一个片段，片段里的小女孩，一个人无助地站在幼儿园门口喊着爸爸，喊声落在大地上，像是被吞了一样，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响声，彻底的寂静。好像是因为这种片段都是下雨天，我的脑海也自动为那天缝补上了一个云雾层层的天空，天空起初是飘着细雨，到最后无情地将雨水倾倒。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父亲会来接我，只因他答应过我。不知道凝望远方多久，在一排排小汽车中，父亲穿着湖蓝色的雨衣，骑着摩托，缓缓向这边驶来。人的眼睛都很神奇，如同一个照片处理器，当你看见你想看见的人后，其他一切都会自动虚化。我仿佛看见了一个超人，掀开小汽车，向我飞来。我躲进父亲的雨衣，混着眼泪和雨水，抱着他，回了家。我的父亲就和超人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来接我，无论我走了多远，他都会等我我回家。直到现在，我都仍然能看见他，穿越汹涌的人群，捧着满腔的期望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走向我。

      上了小学后，父亲就很少送我了。或许有的时候放手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吧。那时虽然也有闹钟，也有手机，但父亲每天早上都会喊一句“陈朴昕，快起来。”说真的，之前住在出租屋里面，每日都是父亲叫我起来，反而后面住了大房子，就再也没有听见父亲叫我起床的声音。也许这就是时间吧，它无情地带走好多东西，却又在某年某月某日猝不及防地用回忆的形式还给你。回忆是一种喜好，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这种能力最重要的意义恐怕在于，它让你逆着时间的脚步，回溯到最初，想起那般温暖的日子。

    小时候总觉得，我眼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什么父亲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会做饭，会做题，会修水管……然而那次父亲开着车，带着我去长沙，路上的他，没有和我说话，或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从后视镜里隐隐约约看到父亲紧皱的眉头，才知道，父亲一直都会腰疼，特别是开长途时。那一刻我才发觉，我的爸爸并不是无所不能，他也有苦恼，他也会疼，不过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总是想着一个人默默地吞下这一切。在汽车后排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如小虫子一样便爬出眼眶，就好像在好久好久之前，在摩托车上，也是这样的一个背影，沉默而坚定，让我泣不成声。

    关于带我去看病的片段，似乎十分多，一切像流水账一样，细细碎碎的，捞不起来。不知又是哪个夜色沉沉的晚上，我回到寝室，他早已在楼下等我。“又吐了？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跟我去医院”。我点点头头，跟着他去了医院。

        父亲总是很有方向感，就算是在石门，他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路。不像我，走哪儿忘哪儿，所以我习惯性地跟着他。虽是夜晚，但医院里倒也热闹。有年轻的妈妈抱着小孩，匆忙地找着医生。有儿女扶着蹒跚的父母，一步步挪着。还有父亲，平静地给医生讲着我的病情。“你是孩子的父亲吧，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去扫个ct看看吧。”他十分淡定，却仍可见他额头的细纹，透着几分担忧，用沙哑的声音回复了一句好。我跟他出了门诊大头，一如往常，他低着头，沉默走在前方。

    毫不意外，他准确地找到了ct室，检查结果出来后，他又匆匆领着我回了门诊部，医生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你快去办理住院，这十二指肠都渗出性病变了。”他连忙追着问，这病严不严重，医生却又摇摇头，说打打针应该就没问题了。他带着我又去了住院部……

    好像每次这种片段里，唯一不变的场景，就是他走快步在我前方，时不时回头看看我，眼角藏着一丝丝忧虑，却又从未真正回头看我一眼，那藏着的担心就是沉默却又深沉的父爱。

       我心中的英雄总是这样，无论对错，都会义无反顾支持我的决定。是朋友，亦是父亲，总会背着母亲偷偷和我谈人生。相比起来，有的时候会觉得很惭愧，总是让他担心，让他生气，总是向他索取，却未说一句谢谢。小时候他扶着我，教我走路。当他老了，就换我馋扶着他。小时候他给我夹菜，当他老了，就让我为他来做一桌佳肴。我不知道要怎么回报父亲的爱。但我相信只要我身体健康，每天快快乐乐的，对于父亲来说，就是最大的回报了吧。

     正如歌中所唱的 “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而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啊，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