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有一个小店,
开在城中村,已经十二年。
都说十二年,这是一个轮回,
也是一个普通男人,
养活一家老小的历程。
这历程,
承载着太多岁月的流逝
和生活的难堪,
它自老爸青丝盛年时开始,
到如今鬓上生雪还在继续。
小店一开始只是替人打印资料,
到后来,随着市场变化以及家庭人员的增长,逐渐成为贩卖生活品的便利店。
不论是货架上的柴米油盐,
还是冰箱里的雪糕酒水,
都是老爸蹬着简单的三轮车,
一脚一脚从批发市场拉回来的。
我曾看过老爸拉货,
他蹬着那辆三轮车,行驶在路上,
一辆辆汽车擦行着他飞驰而过,
他小心翼翼地左看右顾,穿行其中。
多么格格不入,卑微又孤单。
最终在岔路口拐入另一条道路,
驶向远处,
然后又载着一家人的生活匆匆赶回。
老爸没数过日子,因为在小店,
日子重复而又单调,
无非就是开店关店,卖货进货,偶尔有人耍无赖赊账,然后不得已争吵几番。
在小店,虽被尊称一声老板,
听起来有点体面,
但实际上却是难有自由,没有假期,
因为还贷交租,养家糊口的钱,
总是赚得不太够,
而关一天的店就意味着少一天的生意,
其实他,
早就在不知不觉中
把岁月囚禁给了金钱当中。
可惜我们都不太懂得,
所以心安理得的接受着
他牺牲岁月换来的这份安稳生活,
都是少有奋斗,得过且过。
木心说,
岁月不饶人,你也不要饶过岁月。
这听起来足够理想,足够浪漫,
因此,才显得奢望。
对于老爸来说,
岁月自然不会饶过他,
可他却只能饶过岁月,
像《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
那个贩卖水晶的商人一样
忍耐着平庸与乏味,
继续小店的日子,
成为后来的少年人眼中一事无成,
没有梦想的糟糕模样。
只是,我想,这又是为了谁呢?
总有外地来打工的男人会在夜里,
指着烟架,摇摇摆摆,
最后还是买下一包廉价的烟,
借一次火,深吸一口,
凉风恰当的穿进来,他们眯起眼,
自由地舒展一下沉重的身躯。
他们问,老板,你这家店开了多少年?
我爸不言语,烟雾腾腾中,他的面容似乎看不清切,直到烟雾散尽,
我才看清,那张脸上,
赫然多出几道岁月雕刻出来的皱纹。
那是人衰老的一个标识。
人会老,建筑当然也会老。
这小店的墙皮,
早在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中逐渐脱落,
任凭苔藓攀附,无力招架。
好在销售员每次来访,
总会带来一堆海报贴纸。
我爸于是也就一鼓作气,将那些脱皮的墙贴得五彩斑斓、丑得炫目夺人。
可是,墙已经衰老,
纵有再多粉饰,也遮不住它会生潮。
湿气将海报逼得掉落下来,
露出原本峥嵘的丑态,
那一道道细小的裂纹,慢慢扩大。
我这才慢慢理解老爸为什么总是拒绝染发,以及口中那句,老了就老了。
衰老,是遮不住的。
可生活向来不好说话,
它总是那样咄咄逼人,不轻易因人的衰老,就给予人一点喘息的时间。
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进来买烟,
穿着工装,
依旧是六块钱一包的红双喜。
我问我妈,
为啥他们总抽这种便宜的烟。
我妈说,谁晓得呢?
但他们一天赚的可不少,卖力气的。
我听见他在和老爸聊天。
他兴奋的计算着自己的工薪,
抽了一口烟,呛得好一阵咳嗽。
烟雾中,他挥舞着手臂,
叫着说,我儿子,有钱结婚了。
他又接着说,等他们结了婚,我也还不算太老,再把房子给挣出来。
我跑到我妈身边问,家里为什么突然又要贷款买房?
她没回答我,沉默是她一向的回答。
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的。
后来在小店,老爸和那个中年男人,
又开始聊往事。
聊他们年轻时曾流浪过的远方,
那里是云南,是新疆,是海南,
他们也曾在那些远方抱着理想写诗,
也曾在那些海边畅想未来。
他们聊得起兴,
你一句我一句争先发言,
他们都在讲给谁听呢?
谁在意听呢?都是些快老的家伙了。
我想,在他们那些逐渐衰老的身躯后,
也曾站立着一个纯粹的少年。
只是,日子中的柴米油盐,
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一个个新生命交接到在他们手上,
那个少年,也就慢慢的消散了。
小店,从来就不是老爸一个人的小店。
突然想起高中时,作文上的一句话,
我这样写着:
父亲也曾是一个风流的少年,
只是后来有了儿女,
才甘心收起散漫的性子,
固执地走在儿女的前方,
从来不离,甘守寂寞。
“愿你懂得,生活不易@三虎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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