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想念长沙。这个如果不是托芒果台的福没有几个外地人会知道的二线城市是我的家乡。我曾经几次想要逃离这个家乡,逃得越远越好,逃到上海读了大学,逃到纽约读了硕士,继而又留在这里工作生活。可是现如今的我在世界的首都想念那个遥远的星城,那个曾经的我认定容不下自己宏大志向的小地方。
我生在长沙,长在长沙,对这个城市却一直是一种不以为意的态度,就像是身边的父母亲人,你习惯性的默认他们一直都会在,赶不走甩不掉。天天和他们待在一起,美好的温情很难察觉,只听得满耳的唠叨,觉得心烦气躁。长沙也是一座让人觉得“烦躁”的城市,人人大嗓门说话。长沙话本身也是刮躁得很,语气助词繁多,方言里形容人或事都要竭尽所能,不留一点余地,红是“疼(四声)红的”,酸是“揪(四声)酸的”,苦是“mia(四声)苦的”,好是“几(一声)好的”。好像不这样夸大其词听者就无法切身体会说话人的心情。每天浸淫在这样的跌宕起伏之中,真是很难寻得那种心如止水的安宁。作为一个自认为文青的我,怎么愿意日日过这种犹如在菜市场蹲点的生活,于是青少年时就开始期待远方,等终于有了机会便迫不及待的向远方奔去,越走越远,怕长沙这座城突然追上来把我抓回去,然后不得不相亲结婚生子,把梦想和自己埋葬在这座二线城市里。
后来在东方明珠待了四年,充满了终于能在大城市里蹦跶的自豪,户口从长沙迁到了学校的集体户口,看到身份证上写着“上海”,简直有一种乡下人成了城里人的美滋滋的喜悦。再后来飞到了美国,更是有一种从此我是国际人,不用再受小地方牵绊的欣慰。每当有人问起我想不想中国,我都答:“想的,但是我只想上海,我觉得上海是中国让我感觉最亲近的城市。” 生我养我的地方就被我遗弃在一个角落里慢慢积灰。
2014年,在美国待了五个年头的我因为工作原因第一次回国,顺便也回家看望五年没有见过面的父母亲人朋友。飞机落地黄花机场,周围满耳的长沙话叫嚷,让我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叔叔开车领着我和爸妈去杨裕兴吃了碗炸酱面。长沙的炸酱面和北京的不同,香菇剁成米粒般碎配上肉末炒香作码,厚厚的一层摊在汤面上,一口下去,厚重浓郁的咸香,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离,让我红了眼眶。见过家人,后来又和中学时要好的同学们聚了几次,和那炸酱面一样亲切,仿佛我们还是那个在教室里搭着课桌椅做床睡午觉的年纪。记得汪涵在节目里说,朋友相见,长沙话相互问候,虽然显得调子高但其实是在责怪中透露着淡淡的思念。
“你该杂化生子,做好事,国久都不回来一趟。”
“XX别,鬼崽子,莫在我这里打乱讲,你怕你是不记得那时候滴娄嗒吧。”
这样的市井气,离家五年的我却只感到暖心和亲切。
我在岳麓山认养了一棵树,那次回家,也去看了那棵树。树在爱晚亭靠下的地方,直直的长着,没有多余的枝叶,只是向上伸展,显得有些瘦弱。我离开的这几年,长沙变了很多,地铁通了,城市扩张了,大家都有车了,有的地方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可是我庆幸她骨子里那那股子掷地有声的蛮劲还在,岳麓山上我的树还在。
回到纽约,继续我平常琐碎的日常生活,听同在纽约的家乡人说他在曼哈顿的华人超市里买到了辣椒萝卜和与湖南米粉十分相似的越南河粉。第二天就亲自去找,辣椒萝卜没有了,但是米粉却是买到了。于是又买来筒子骨、猪皮、猪肉和榨菜,当晚便熬上骨头汤,炼好猪油,给自己煮了一碗和家乡风味七八成相似的米粉。在长沙的时候,早上下个楼就能随随便便吃到的榨菜肉丝粉却是让此刻身处异乡的我花了如此多的功夫,其中每个步骤似乎都被赋予了仪式感,不敢怠慢。高一的时候为十六大写过一篇征文,得了奖被登在长沙市政府的网站上,写的是湖南的好,其中词藻浮夸,极尽赞美之词,现在读来却让人感觉言之无物。毕竟,在我心中留下烙印的并非那些仁人志士,跟随着我去上海而今又居于纽约的长沙是朋友间的嬉戏打闹之言,巷子里卖的黑乎乎的臭豆腐,父母亲人的责备唠叨,娭毑亲手做的剁辣椒……甚至这碗不是百分百正宗的湖南米粉。
写自己的长沙,也是因为最近看了那部前两年就炒得很红的电视剧《战长沙》有感而发。虽然是部抗战片,但讲的毕竟是家乡的故事,小贩那一声“卖汾吞”,姐夫的“岳老子”和大妹子的“月亮粑粑,兜里坐个嗲嗲”便足以让我动容。也终于让我意识到,长沙,就如同我所想的那样,即使你不去理睬它,它也是不会离开的。曾经,我因为别人说我不像个长沙妹子而暗自开心。现在,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学着重新做一个正宗的长沙妹子,做一个“吃得苦,霸得蛮,不怕死,耐得烦”的长沙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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