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有人分享自己幸运的亲情故事,他们反复说这一句话,我太幸福了,太幸福了。我的脑子里都只有一句话,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如果二零零九年,我能得到那一件黄色的棉衣该有多好。如果二零零七年,我能得到一个像大家一样的,合身的羽绒服该有多好。我得不到这两件衣服,也得不到生命最初的玛丽珍高跟鞋,还有长发,刘海。所以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我想我不该和我的母亲一起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杀了她,这是真的。我越与她接触,这种欲望就越强烈。昨天逛街的时候,我看着她急迫地想要赐予我什么,或者说施舍,嘴里一遍遍地强调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再管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需要什么,对于她来讲,从来都是一个笑话。
或许对所有人来讲都是一个笑话。我看到过有人分享自己的经历,幸福,幸运,那都是我不可能得到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接纳一个精神错乱的人的要求和想法,没有人在零下十五度,穿着单衣晾干头发,因为两百块的棉衣被自己的母亲当众羞辱,所以没有人能理解,这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我很后悔。我一辈子也无法被爱了。我需要站在悬崖边上,向恐惧伸出手,用它来一次次地抵消我对期待终将落空的巨大的宽容与失望。
如果我穿着我人生中最漂亮的一件衣服,涂抹上所有早该拥有,时至今日才通过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拥有了的口红,粉底,粉饼,腮红,结束了生命,如果我的表情变得狰狞,我的母亲大概会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大声咒骂,咒骂我的生命弄脏了她的房子。世事无常。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在所有的跨年夜都竭尽全力了,可最后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没有被爱,我也没有被善待。没有人对我心怀慈悲。我收获了许许多多的抱歉,误解,还有这一篇文章,怎么会有这么不识相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人因为一个眼神而决意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这才是现实。我讨厌的亲昵,落在任何人头上我都不会羡慕,尤其是来自母亲的亲昵。我希望我一生都不要拥有它。永远。那让我恶心,让我觉得人间还有成百上千倍的怨毒藏在她的皮囊之下,只给我一人吞食。那太不可思议了,我童年时,也许是渴望着它的。也许是婴儿时。也许是明天,新的黎明,新的城市,我被新的女人抱在怀里,她告诉我,她对我的爱会让我安宁。
月亮碎了。在无数个水珠里,分解,发光,我什么都不留恋,而逃离就在一刹那间发生。你从没有退缩过,这次是否也是一样。
我想学会爱,不仅是对人的爱,还有对动物,植物,我的心中从来都没有过爱,只有情绪,我被情绪操控。我闻到父亲身上的老人味了,按理说,他才不到六十岁,他作息很规律,怎么会这么早,大概和喝酒相关。珍惜生命的人,都活得比我辛苦的多。而我我对死亡的恐惧,还不及对不能继续写作的恐惧。终其一生,我能得到爱吗?或者说我能理解爱吗?这一答案究竟是什么,还是世界上本就是无爱的,所以人们才将它定义为同情,心疼,理解。而又是为什么我从未在门罗的小说里看到过那样的爱,那样没有阻隔,亲密无间的爱。在我心里,她已经像一根粗壮绵延的神经那样,抵达了所有的角落。
年底和认识了八年的朋友绝交了,这次是我提出的,并且说明了理由。以往我一直害怕这样的冲突,不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要么忍受一段人际关系,要么偷偷逃跑,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会被人追着骂,因为我没有说明,我为什么要离开她们,我也没有说明在这段关系里,我的需求和忍让。我只能承担她们无尽的指责,哪怕我的诉求仅仅是,我不想继续了。就像我没办法告诉她们,我不喜欢你喜欢的歌,你喜欢的小说,我不喜欢去听你喜欢听的livehouse,也对结交新的朋友没有兴趣,也对精彩的生活没有兴趣,所以我无法分享你一切的喜悦。我只喜欢小说。
所以这一次当我说出我的想法时,我觉得不可思议,如释重负。就好像身体里一块疮疤突然得以清除。起码在那一瞬间,我相信自己从今以后,一定可以做到无论任何时候,都说出自己的想法,划定界限,不再做无谓的牺牲,不要因此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他人。其实当年在北京时,她反复告诉我她小说的构思,我就应该说出来,我不喜欢网文,我觉得那毫无意义,虽然我也只能写网文,但那不代表我觉得那有意义。我厌恶把无意义的事强加意义,我厌恶不加整理,学习就表达自己的观点,想法。我讨厌这一切,几乎到了生理性反应的地步。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忍受了一切,回到家拉黑了她,而后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不得不面对她的无奈,指责,以及漫长的怨念。
我决心以后再也不被动交友,但其实我还是无法做到主动交友。我不知道怎么传达喜欢,但也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我不需要努力,我们就会相遇。但我再也不想与不写作的人结交了,道路不同,没有交流的必要。
我在想我的缺陷是从何而来,我为什么甘愿忍受,也不愿意让自己过舒适的人生。我为什么可以精神内耗直至错乱半年多,都舍不得切断一段假性友谊。但明明一切都不足以影响我,我还是倍受影响。把自己拴在一个人的三言两语里,就像一场自杀的前奏。可这到底从何而来。不要告诉我去读心理学,我自身的感受,索求不是靠它能穷尽的。我要的穷尽,而不是答案,不是所谓的疗愈。
我有多担忧自己的处境,我就有多难以摆脱。我清楚地记得我终日躺在床上,思考自己对于他的重要性的状态,那是一个人的摸索,对面没有人,我需要在自己的手机里翻找自己被欺骗或者被善待的证据,然后把它们一一列举,肯定,否定,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能看到一个女人在深夜坐在一片黑暗里,头发落在脸颊上,手机屏幕的光亮点燃了我的嘴巴,眼睛,我是一根蜡烛,正在熊熊燃烧,而我寻求到的简单的答案,却无法从必要的回应中获得。这就是现实,当自己处于精神的陷阱中,几乎看到疯狂的自己正在一落千丈,可对面的一切都默不作声。孤立无援,我总能想到这个词,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付出了所有应该付出的,却被这样对待,这不是拥有起码的仁慈的人可以带来的。而当我指出了自己的处境,得到的也只有指责。我很震撼。好在如今,我不再惧怕自己的精神,我也不再向任何人妥协。如果现在的我回到过去,我会告诉他们,你们的生活与我无关,我的生活也与你们无关,不要看到我落单就想着上来戳破什么,扒层皮,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想我急需梳理自己的症结,为什么我总是陷入无法自控的陷阱,不论任何肮脏的灵魂都能进入我的生活,我的心灵。当我回避对所有人的伤害与拒绝时,他们想的也许是从我身上获取一些什么,获取他们清晨需要喝的一杯水,用我的鲜血和骨肉。所以我闭上眼看到的一切过往之人都成了魔鬼的形状,举着酒杯灌下不必要多的他人的希望,像拧断一根绳子一样,拧断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你们都想掠夺我?还不够明显吗?我一无所有。我总是走在路上看到他朝我走来,我手里拿着水果刀,插进他的脖子里,或者,在梦境来临之前,他拖着长长的尾巴,坐在我的床边,我拽住他的衣角,用全部的力气将他扔下十六楼,他在我眼前变得血肉模糊。唯其如此,我才能得到回答。否则,我所承担的郁结如何才能不要留在我的身体里。如今,那件事所带来的结局已经指向了美好,安宁,和谐,我有了自己的出路,我甚至拥有了幸福。可我依然在所有的时间里,都尝试着幻想最残忍的手段,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
从那之后,我的生命就进入了另外一个阶段。就像许多文学作品里都提到的那样,纯真的分水岭。经历一些打击,变得成熟,学会写作。代价与收获好像可以相互抵消。我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大约十三次的修改,接近我当时的感觉,然后我收获了一篇小说,并且第一次觉得发表好像有意义。这些如果可以作为回报,生活的艰难似乎也不难承受。不真诚的情感也不难承受。我只是还是心有余悸,就好像,我再看重,相信的人,最后都会露出獠牙,只有这样他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从女人的尸体上爬起来,继续向前开拓疆土,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想要坦诚地说明那一场写作的过程,以及它与那一场经历之间的隔阂。那一场经历从什么层面上,影响,篡改了我,让我变成一个没有那么快乐的人,且好像再也不会有过去那么快乐。我是怎样被唤醒了关于恐惧远古的记忆,又是怎么不得不沉浸在失去自我的陷阱中,才能摆脱。
只有坦白,才能控制住自己继续在无所依傍的境地里堕落的欲望。坦白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坦白这些伤害里夹杂着多少邪恶,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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