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年初五的晚上,母亲在客厅收拾行李。外婆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母亲聊着天。我无所事事地浏览着网页,并没有听她们在聊些什么。不知何时,房间突然变得很安静。我抬头,母亲侧过身去,用手擦着眼睛。外婆则颤巍着起身,向门外走去。我看到她蹒跚脚步里的慌张,于是立马起身去送她。
走到外婆身边,我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感觉到那温厚的肩头在轻轻颤抖。我是一个很少与人亲近的人,即使是和家人也一样。所以,那天晚上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搂过外婆的肩,有一丝尴尬,但更多的却是心酸。我抚着外婆的肩头,安慰她,“外婆,明年春节母亲还会再回老家看您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明年……人老了,突然就变得感伤了。”外婆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这时,借着昏黄的路灯,我才发现外婆没戴假牙,干瘪的嘴巴像揉得皱巴巴的丝质衬衫,光泽依旧,却被岁月和风霜熨下了深深的褶皱。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外婆真的老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和妹妹一家正准备出发,外婆蹒跚着走来。两岁多的小侄女兴奋的抱住外婆,嘴里嘟囔着,“老祖,我要回家了。明年春节再来看你。”小侄女松开怀抱的时候,外婆已是满脸泪水。小侄女一下子跑进她妈妈的怀里,不知道老祖为什么流眼泪。
等我转身,母亲已上车。车子引擎发动,外婆却紧挨在车门边站着。我快步走过去,轻轻拉起外婆的手往边上走,却看见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干瘪的嘴巴微张着,像是有千言万语却被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而坐在车里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二)
因为从小就离家外出求学,所以我最期待也最害怕的地方就是车站。年纪小的时候,每次透过大巴的玻璃窗看着站在人群中的父母,我和妹妹都会嚎啕大哭,引得车上其他乘客的不断注目。后来,长大了些,不会再肆无忌惮的大哭,但是每次大巴缓缓驶出车站的时候,我都不敢回头去看人群中那越来越小的熟悉身影,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了一脸。
后来我工作了,一家人送我去离家几百公里的边陲小镇报到。在完全陌生的小镇,看着家人的车渐行渐远,站在人群中的我无论多么不安、难过,也不敢再流一滴泪了。
所以,那些年我总以为离开的人是最难过的。
直到那一年的异地恋。
在数不尽的期盼之后,总算等到了一次相聚。可是,匆匆一面之后,即将面对的是另一个只有开始而没有终结的等待。当看着他的车缓缓驶离,读书时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悲伤突然灌满了我的整个胸腔。那一刻,我转身,坚定的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我想要的爱情。或许,那一刻我的意念太强,上天允准了我的乞求,不久之后,那段感情也随着胸腔里的悲凉渐渐消散。
从那时起,我终于明白,原来离开的人带走了不舍,但留在原地等待的人除了不舍,还要忍受在等待中一点点荒凉的内心。或许,原地等待是比转身离开更难以肩负的别离。
所以,当有人对我说,“你去追逐你的梦想,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会为你祝福。如果你累了,想回来,我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的时候,我慌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这份承诺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知道。那是承载着无数等待,无尽失望和无法掩饰的不甘的沉重包袱,是任谁也肩负不起的负担。
所以,我一厢情愿的相信,说出这番话的他还太过年轻。而年轻最大的任性就是可以做任何不着边际且无需兑现的承诺。因为这样的承诺只是为了感动那些同样年轻,一样愿意相信的人,也为了感动以为爱情就是一切的,年轻气盛的自己。
年后,我给远方的朋友发了一条信息:不知道为什么,2019年突然没有了走出去的勇气,或许多少有些不舍吧。我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安心留在这座城市。不仅因为不敢出发,也因为对这座城市还需要有一些交代。
朋友回复:没关系。累了就休息一段时间吧。你可以来这座城市散散心,不用想其它,只是散心。
我说:谢谢。
(三)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Jorge Luis Borges (1934)
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
——博尔赫斯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我给你贫瘠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我给你一个男人久久凝望孤月的悲凉。
I offer you my ancestors, my dead men, the ghosts that living men have honoured in bronze: my father's father killed in the frontier of Buenos Aires, two bullets through his lungs, bearded and dead,wrapped by his soldiers in the hide of a cow; my mother's grandfather—just twenty -four— heading a charge of three hundred men in Peru, now ghosts on vanished horses.
我给你,我的祖辈,我死去的先人,那些生者用大理石祭奠的亡魂: 我父亲的父亲,他战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疆场,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肺, 他死时满脸须髯,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时只有二十四岁,征战秘鲁,麾下有三百战士, 如今都已成了马背上的亡魂。
I offer you whatever insight my books may hold,whatever manliness or humour my life.
我给你,我书中所蕴含的全部洞悟,我生命中所有的幽默与刚毅。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我给你,一个从不忠诚的男人的忠诚 。
I offer you that kernel of myself that I have saved, somehow --the central heart that deals not in words,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 and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
我给你,我得以保全的心——不用言语交易,不拿梦想买卖,
不会被时间、欢喜或逆境所触动的那种衷心。
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
我给你,日落时分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那若干年前的一幕,彼时你尚未出世。
I offer you explanations of yourself, theories about yourself, authentic and surprising news of yourself.
我给你,关于你自身的诠释,关于你自身的理论,关于你自身真实且惊人的消息。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with defeat.
我能给你,我的孤寂,我的黑暗,我内心的饥渴; 我试图将你收买,以困惑,以危险,以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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