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事

青春里的事

           他喜欢看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遍一遍，看到不敢看。最初是甜蜜，后来是疼，再后来是空落落。看别人的故事，勾起他自己的记忆。

            他固执的记忆，和她相识是源于一次同桌。上课了，教室后门推开，她进来。他身旁正好有空位，她坐。她打开双肩包，摸出笔和日记本，写她的“一路上有你”。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耳垂晶莹剔透，柔发泛金黄。他心怦然。

             她参加文学社，他也参加。中文系的青年嘛。他用一个下午写一篇虚构的爱情，那么笨拙。许多人看了，说假。他也不喜欢，他只是为了赢取她的注目。她笑着说，她喜欢。他心里就长满欢喜。

             他翘课，他大晚上站在超市门口，只是在蓄意制造一次邂逅。——她会在自习后去超市门口买烤肠，他也买，表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他陪她在校园里转，他又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和她那么地在校园游逛，那么的不和谐。他也清楚，他是在安慰他可怜的心。

             她的生日。他去校广播站匿名点播《一路上有你》，歌神张学友的。她喜欢《一路上有你》，她说过一次。她的日记本就总命名“一路上有你”。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要求播三遍。他听着广播里一遍一遍地播。他躺在宿舍，想象着她的开心，他自己也喜悦。

             她去沙坡找同学。他也去城里，同路。他和她挤240公交车，他在前边左冲右突地开路，惹来一片哎哟哎呀声，声音不满，身子却纷纷后退了，他暗自高兴——他为她开了一条松快的路。他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眼睛盯着她的双肩包，最近240上扒手多，她又是一个马大哈。她一路都在给同学打电话，用方言叽叽咕咕的说笑。在沙坡站她下车，他也下车，他看着她穿过马路，他看着她弯腰系了鞋带，他看着她钻进巷子，他看不见她了。他一个人空落落地原路返回。

              有人说了她不好的话，他就激烈地反击——她不能被任何事物伤害，——她那么美好。他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神经病。毕业时，大家畅所欲言，几年里的愉快和不愉快的事，说破了，一笑泯恩仇。他拒绝，他永远不原谅伤害过她的人，他说，永远。

              她毕业了，她离校。他不敢相送，躲在远处看她出校门，看着她和宿舍的姐姐妹妹拥抱，哭的一塌糊涂，看着她向众人挥手，转身，上车。他也泪流满面。他烧掉厚厚的日记本。他说自己新的时代到来了。但他发现自己是自欺欺人，他的新的时代，遥遥无期。他在体育场里奔跑，十二圈，把自己累成狗，摊在绿绿的草地上，一口一口地倒气。

               三年，一千多日子。他走她走过的路，他坐她坐过的位子。他像一只松鼠，一只怀抱松果的松鼠，满足的幸福。他坐在窗子前，一个下午又一个下午，看草，看花，看过往的人，看春华秋实，看岁月静静流逝。他放肆地挥霍着可怜的物质和宝贵的时光，不管不顾，他甚至在赌自己本就不光明的未来，而且他明知——必输无疑。——三年里他挂了许多科。

               他知道他配不上她，她那么好。他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他一直堕在巨大的自卑之中。但他无法抗拒自己面对她时那么强大的悸动。他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他读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一厢情愿，不求回报，不计损失。他又觉得自己很伟大。他就如此天上地下水里火里地淬炼自己。他烧掉了自己的血肉，他露出森森白骨。他把自己炼成了刀枪不入。

               他路经她居住的城市，他不给她打电话。不见面，她就永远那么美好。

               人的一生那么短暂，几十年。他不奢望百年，有几个能活百年。每个人青春里的事都大同小异，却那么的感人，大概是青春里的人和事都是那么的真诚吧。此刻，他早已不是削瘦的青年，他肥胖了，油腻了，他成了一个烟火弥漫的中年。他说，至今无悔，青春里的事，都是美好的。

                2018.11. 26